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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记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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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不想和那怪物争吵,慢慢转移了话题。
方脸怪物再次咯咯咯尖笑,笑得不得了,她嫌弃地侮辱小野。
小野微微低头,背着电脑屏幕,她的脸陷入灰暗中,翕动嘴唇,轻轻低语,为什么,在这里……只有我。
文生听见了。
方脸怪物仅是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的字就闪来闪去变得混乱模糊。
小野扭头对文生自嘲地说,陌生人,你不幸地看见了,他们对于我在写作这件事上,充满了恶意。
文生还没回话,方脸怪物就疑惑看了眼小野身后的方向,皱眉说,你在跟谁说话?写这个东西,对你没有好处,看看,你都行为怪异了!
等方脸怪物走后,铁门那里彻底没了动静,房间的炸药味才逐渐散去,那几幕已过去,却又好像印进了文生心里。小野缩成一团蹲在椅子上,把电脑上混乱的字体排列整齐,她脑门里悄悄探出一个晶亮的字体,畏畏缩缩地飘出来,随后,其余字体陆陆续续也跟着出来了。
她喃喃说,我好像无法开心,很惭愧,不开心。
文生坐下和她谈话:“他们为什么是没有色彩的人?为什么看不见我?”
小野不安地转着眼睛,将食指竖在唇上,长嘘了一声,以气息说话:“他们是从我噩梦般的记忆里跑出来的人……”
啊……
文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野,有些沉默。
小野喃喃:“那些人都说,你不能有负面情绪,你要阳光,你要温柔,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童年是怎样过来的,我该怎样开始阳光?”
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文生在心里念了这句话,他思虑着环视房间,缓缓道:“你的房间应该有个窗户,改天我和乔治帮你做一面窗户,以后我可以路过你的窗户,跟你说说话,打一声招呼,我可以做你的窗户朋友。”
窗户朋友?小野迟疑地点了头。文生离去前,从铁门的缝隙里看见她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打湿了她的裤子,她的泪太多,甚至淹了地面。他想反回屋里静静陪这孤单的新朋友,可房子周围不知何时长了一圈细刺锋利的紧密荆棘,荆棘缠紧了坚固的房子,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在门口看看人。
她忽然站起来灿烂暖笑,墙面一周的粗壮荆棘在她笑声里缓慢消退,等她蹲下哭兮兮地蜷缩,荆棘又马上疯狂生长。她抽噎,自言自语地问:“我真讨厌别人一上来就功利性地问我,你写作有什么用?而不是友好地问我,你写作收获了什么。”
下一秒,她站直对着之前蜷缩的地方,高兴地笑问:“你写作收获了什么?”
问完这话,小野蹲回去一边流泪一边认真地回答:“我收获了独立的思考,收获了丰富的灵魂,还收获了一分亦甜亦苦的孤独,我的故事在慢慢进步,我这个人也在进步,思想有了跨越,可能将来还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创作。”
“嘿嘿,记住可以没有稿费,但文字不能没有原则,做小说家不能没有自我。”
哭的她和笑的她都说,真正的小说家不能欺骗人!
外面的文生不解,他问:“可是创作故事,故事是编的,不就已经是欺骗了吗?”
闻声,小野乍然转过身去,她哭笑着重复,真正的小说家不能欺骗人!
文生问,欺骗的定义是什么?
小野仍然铿锵有力地重复,真正的小说家不能欺骗人!
灰白影子两三天出现一次,在小野写作的时间里。他们一来,那些亮闪闪漂浮的文字必然躲回小野脑中,窗帘也会被严实拉上,黑漆漆的屋里往往只有黑白人影的光,和屏幕忽明忽暗的光。那时整个房间充斥着异样的叫骂声,一个在现实声嘶力竭,一个从脑中深入心渊,两道声音嘈杂交错,片时遥远,片时近耳。
当黑布鞋男人和方脸怪物同时出现,说话无声,却一直很激烈,他们残暴争吵的模样更叫人大气不敢出,冷寂的眼睛和狰狞的嘴巴,狠厉摔东西的举动,暴躁极了!从童年开始的一幕幕如无声电影回放,无限的恶劣争吵和泄愤的暴力使所有一切压抑灰冷。
小野瑟缩在暗角里闭眼,她会捂住耳朵。
文生还撞见过小野的朋友来此,也是黑白人影。那朋友小坐一会儿,斜斜扫视她的文字,闲谈着鄙夷了她的爱好,并问你的成就和财富在哪里?
小野淡淡地回答,成就不能固化来定,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是成就,做好丈夫和父亲是成就,做环卫工是成就,无卑贱高低之分,眼界决定了你看事物的本质与表面,望有一日你看见的富,不是狭隘标准衡量的富。
朋友留了一句话走了。
文生直接指着这个人的背影问,这是你的朋友?我没看出来是什么朋友。
小野笑说,一个喜欢打击人的朋友,一个只有学业名次成就的朋友,刷题刷得优越惯了如此。
这些黑白影子每来一遭,小野就会出现一下哭一下笑的情绪,站在不同的位置,扮演两个人和自己说话,有些瘆得慌。房外的荆棘也反反复复生长消退。
小野虽长时间待在屋里,不怎出门,但自从有了窗户朋友以后,她的阴霾散去了些,一下哭一下笑的情绪也在减少,她开始学会看窗外的风景了。即使不敞开心扉应下别人的招呼,也会微笑一下。
文生多次撞见了她的脆弱,他们的朋友关系反因此拉近了几分。这天下课,他又透过小窗户向小野打招呼,他频频找她,或许因为她脸上没有那些浓重的色彩。
文生斜靠在窗沿边看天,高空比过去那些天明亮很多,有的地方虽还呈浅紫,大半边天已慢慢渐变为幽邃宁静的深蓝,不是寻常湛蓝,仍给人一种虚幻迷离感。镇上的人们也不是那么排骨瘦了,他们的皮肤如同填充了胶原蛋白,白了,润了。别人的精神现在也比他要好一些,他反而越来越困。
文生轻拍嘴打了一个长哈欠,叹息一声说,大家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好像也没睡醒。
小野凝顿住了,她也望向深空,在灰尘屑纷飞的一束光亮里娓娓道来:
我们都没睡醒,我们已经忘了世界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