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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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簌簌地拂过山林，叶子交错碰撞出沙沙的声响。溪流从不远处的小山包一路缓缓而下。
“师父啊，今日立春呐。”
绕过曲曲几叠泉，一个身着黛蓝布衫的少年站在一座林间木屋旁，拿着一柄斧头在树墩上劈着冬柴。
冬期刚过，初春还是冷气凌然，虽然早已劈了多时的柴，周身却还是寒飕飕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林中听来，就像那溪流悠悠慢下与小石碰撞时的声音，尤为悦耳。
宋长史一身褐衣，慢悠悠从屋中荡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雾气蔼蔼，年少天成。
“阿斋啊，你立春也要过，那岂不是谷雨、惊蛰、春分到大寒二十四节咱们都得过个遍啊？”
孟云斋放下手里的薪柴，踱步走到宋长史身边，毕恭毕敬的说：“师父这个提议妙的很！农人靠二十四节来辨农作耕，实乃衣食父母也，何敢不敬啊……那，师父……”
孟云斋小心翼翼的抬头瞥了一眼宋长史——师父这个……笑容？为什么比初春的寒风还刻骨？逼得孟云斋把后半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师父，您，今日下山吗？大雪封山这么多天，我可真是……
“你可真是被连月的大雪给封闷了？”宋长史倏地打断了孟云斋的腹诽，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疑问神情看着他。
孟云斋只觉得被自己师父拍的浑身一个激灵——师父，莫不是我肚里的蛔虫？
“师父不愧是师父……师父你下山的话，考虑带我一个呗。”孟云斋看了眼自己肩上的手，低下头心虚的笑了笑。
宋长史没说话，放下孟云斋肩上的手，背过身去。
春雨还未到，溪流叮叮咚咚拉走人的思绪。
他闭了闭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再睁开眼，抬头看见远山如黛，新绿渐生，山顶的积雪还未化，山脚的雪却陆陆续续化了，溶进溪源里。
是啊，又是一年春天了，又过了一年了。
“也罢也罢，大半年未带过你了，那便同我一起吧。不过，规矩记得。”
孟云斋心下了然，道了声好，然后转身进了木屋。
屋中甚有几分简陋，木床竹椅，看起来都是就地取材。他从书柜里翻找出一条四指宽的布条，覆在眼上。
这个宽度，恰好能遮住他眉间的一点朱砂。
罢了，不就不能视物嘛，反正我如此也惯了。毕竟那几年……师父带着我东奔西藏，这样，反倒更能掩人耳目些罢。
总算是能听能摸，这样出去荡一圈，也不算差了。孟云斋撇了撇嘴角，摸到床头一根竹竿，便摸出屋子去找他师父去了。
宋长史领着孟云斋，活脱一副乡野鳏夫领着瞎子儿子的样子。
二人出了山，来到山外镇上的集市。虽不比大都境内那般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但也是人来人往，乡音可亲。
今日立春，市集里也格外盎然，大约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大伙儿都想在这春日伊始讨个好彩头。
“春笋嘞——卖春笋嘞！刚上泉林山里采来的新鲜春笋嘞！”
“春来新尺布哟，裁来着新裳哟——来看看我们这新染的颜色——”
“新书——新刻印本，孔孟之道，孙子兵书，唐宋诗家，演义画本……应有尽有——”
“拨浪鼓——”手艺贩子站在小摊前“咚咚咚”地摇晃着手中的小玩意儿，
“拨浪鼓哟——还有各式各样小泥人喏！给您家娃儿买一个，物美价廉童叟无欺，老牌手艺，保您娃儿今儿开心，明儿开心，年年都开心嘞！”
孟云斋拿着竹棍探着前路，扯着宋长史的布包，跟在他身旁。
忽的耳边听见这贩子的动情吆喝，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他拉了拉宋长史的袖口，“师父，这贩子真有趣，我想起幼时我父……我爹也叫人给我弄过一个。”
宋长史没立即搭话，孟云斋也顿了顿，布条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晦暗的神色也因此不能透出来。
他松开宋长史的袖口，“师父，我听着好像有有卖书的摊子？”
“是呢，正好有些书给山里的湿气潮了，又给蠹虫给咬了。想来也可惜，那便挑本紧要的回去吧。”
宋长史便挽着孟云斋的胳膊，二人来到书摊前。
书贩子分别瞅了瞅这两位客人，最后目光落在孟云斋的脸上，手抚上下巴偷偷打量。
啧啧，白的跟个山里玉似的，居然是个瞎眼的？这可真是十个大都里的姑娘也比不上吧，可惜，可惜。
宋长史低头细细地看他的书摊，没注意到贩子的视线，孟云斋自然更看不见。
“咳咳……二位，要什么书啊？我这里是镇上最全的书摊了——”这贩子约摸三十来岁，他“嘿嘿”地朝宋长史笑着 ，大有“我乃镇上第一卖书家”的气派。
不过，宋长史看着这一大摊叠的乱七糟的书 ，确实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嗯……此处可有王叔和所著《脉经》？”
贩子顿了顿，“西晋……嗯，是……西晋医书？您二位，大夫？”
宋长史笑着摆了摆手，
“算不上大夫，不过是略懂医理，我们乡野之人不能时时请得起镇上大夫，以备平日风寒罢了。”
“那您旁边这位……小兄弟也随您学医？您儿子？您二位打哪儿来啊？这位小兄弟看上去年纪不大吧？眼睛怎么回事？”
宋长史给他问的一愣一愣的，贩子大概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别……别见怪哈，我们卖书郎这一行当话多惯了……”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孟云斋把竹竿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接了他的话道，
“这是我师父，我不是他儿子。我幼时生一场大病，家中没钱医治，拖的时日甚久，烧坏了才如此。家人便索性把我送到我师父这来学点医术，顺道省了家中银钱开支，以后也可靠此摆个摊儿，谋个生计。”
宋长史听完他这一番气定神闲的淡淡阐述，心里暗道，“行，这话编的一溜一溜的，果真是久谎成真，行。”
“哦，哦，原来如此啊，哈，哈哈，书有的有的，我给您二位找。”贩子便动手在他这一堆书里找了起来，
“本来小地方认字的人就不多，我啊，想着话本演义和儒家经典怕更普通百姓胃口些……我再找找，诶，嘿！瞧瞧，这不就是了！”
贩子扯出这本有些皱的书来，压在上面的其他书又不规矩地散地更加七零八落了。
“这书存在这儿有些年头了哈，今儿个立春就便宜卖给您二位吧——就收四十文钱吧。”
宋长史接过书塞进布包里，又掏出四十文细细数了数递给贩子，“多谢。”
“诶，好嘞好嘞，慢走您二位！”
贩子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隐隐消失在嘈杂的市集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立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