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36、震惊

　　三十年前的林语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是时下女性心目中完美的白马王子。
　　红遍大江南北的他，在一次酒会后，却倒在雪地里撒泼打滚，像极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鲁刚伸出手，一脸宠溺地看着他。
　　林语晖却一把把他拉到了雪地里。
　　身下是冰冷清凉的白雪，眼前是不断落雪的漆黑夜空，林语晖伸出一只手，想要接住一片飞舞的雪花。
　　“有一天我死了，会变成什么？”
　　“呸，好好的说什么死，不知道忌讳。”
　　“会变成雪吗？雪又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你还来劲了是吧！”
　　“刚子，如果是你，一定认得出我。别装傻，一定把我找出来。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要演戏。你当导演，我当演员。我们是没人拆得散的黄金搭档。刚子，你答应我了，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一定会把我找出来，答应我了……“
　　“发你的酒疯去吧！”
　　林语晖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寂静的深夜。
　　只可惜，那笑声，鲁刚却再也听不见了。
　　“我就是林语晖。”
　　直到安骏说出这句话，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他的心脏紧紧揪着，疼得无以复加。
　　林语晖。
　　他等了三十年的语晖。
　　鲁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安骏脸庞前的那一秒----
　　“鲁导，我演得像吗？”
　　安骏的话像是唤醒梦境的警铃，瞬间拉回鲁刚的理智。
　　眼前这个神情冷漠眼神锐利的男人，不是他等了三十多年的林语晖。
　　却，真正做到了让他恍惚的程度。
　　演得像吗？
　　鲁刚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舌尖尝到了鲜血的滋味。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安骏，汹涌澎湃的恨意濒临爆发。
　　简直，太像了！！！
　　良久，从绝望和崩溃中清醒过来的鲁刚缓缓松开了手。
　　苏棋上前一步查看安骏，“你没事吧？”
　　安骏摇摇头。
　　秦素蓉紧张的心缓了下来，刚想开口时，鲁刚突然说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只有今天，好好把握。演不好，就给我滚远点。”
　　话落，鲁刚大步走出了包间。

　　晚上苏棋喝了酒，不能开车。罗锋提议坐他的车，由司机开车送他们过去。
　　一路上苏棋还有点懞，安骏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稳稳坐在后座平静地看向窗外。
　　鲁刚和林语晖……
　　林语晖和安骏……
　　安骏那句“我就是林语晖”究竟是在演戏还是……
　　这小子越来越不单纯了，把人心看得透透的，再加以利用。说实话，这做法还真有点……不地道。
　　苏棋自嘲地轻笑一下，他这老狐狸有什么资格说安骏？
　　只是……今天的安骏让他又想起了把这把戏玩得炉火纯青的那人。
　　不待他多想，车子停在了片场。
　　下了车，苏棋对罗锋表示感谢，话外音自然是送客。
　　罗锋笑，“别客气，我就在这等你们。完事了再把你们送回去。”
　　苏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鲁刚已经等在片场，安骏刚一踏进片场，一份新的《前进》剧本就扔到了他脚边。
　　“给你十分钟时间，选一段演给我看。提前告诉你，我没耐心，不合我心意，你安骏，永远不准踏进我的片场。”
　　安骏拾起剧本，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便一头扎进剧本里。
　　苏棋看向一旁余怒未消的鲁刚，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拍老虎屁股，安心守在安骏旁边，等着他把这出好不容易挣来的戏唱好，唱足。

　　睁开眼，方瑾回到了炮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战场，趴在战壕边，耳边是迫击炮和重击枪交织的震耳欲聋的响声，头顶几架战斗机呼啸而来……
　　方瑾的战友陈安倒在了血泊里。
　　方瑾接过他递来的机枪，回了他一个混合着血和泪的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替你看看，我们一同创造的新世界。”
　　陈安笑着离开。
　　方瑾抬起颤抖的手，帮他闭上了眼。
　　他是一个革命战士，在战场上，连伤感的时间也不允许，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扛起机枪回过头，对着前方一阵扫射。
　　新中国是每个人心里的梦，为了这个梦无数条生命在他面前牺牲。
　　曾经以为最重的生命，在信仰面前也变得微不足道。
　　他跳出战壕，高举右手，声嘶力竭慷慨激昂地吼道，“前进。”
　　后期将会加上各种回忆画面的交织，再配上激燃的音乐，安骏的这段表演绝对能惊艳到无数观众。
　　只可惜----
　　“你就这点能耐？！”鲁刚眯起眼，一脸的不满。
　　苏棋心凉了半截，他不知道鲁刚究竟是真的要求严苛还是对安骏本人不满。
　　不管如何，他们的机会，大概是泡汤了。
　　安骏皱起眉，疑惑地看向他。
　　鲁刚抓着剧本走到他面前，“你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诠释？喊几句谁不会，我倒想问问，你走心了吗？”
　　入行以来，安骏的演技几乎都是被人夸赞的，鲁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刺，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窝火。
　　“你哪里不满意？”
　　“你觉得呢？”
　　安骏翻出了剧本，摊在他面前，“我完全照着剧本来演，没有一丝差错。”
　　鲁刚一脸不屑，“噢，是吗？那看来也不是非你不可了，只要剧本够优秀，谁都能演。”
　　安骏被他激怒，不经大脑来了一句，“那你来演演看！”
　　苏棋大惊，这小子想干嘛！真要搞砸了！
　　鲁刚面不改色，“我演？那你来当导演好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重来！”
　　苏棋：“……”
　　调整好情绪的安骏，把这场精彩片段重新演绎了一遍。
　　鲁刚捏捏眉心，下一秒，把剧本摔在了地上。
　　苏棋面子上波澜不惊，心里把他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却没想诡异而奇妙，不断刷新他下限的场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
　　“情绪！情绪！！！你懂什么叫情绪吗？！”
　　“……”
　　“光在那大吼大叫，你以为你神经病啊！你不是最会揣摩人心的吗？给我重来！”
　　“……”
　　“要有爆发力！要我教你什么叫爆发力吗？！再重来！”
　　……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苏棋的承受能力，他抬手看了看表，距离第一个“最后一次机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苏棋挑挑眉，管它是诡异还是奇妙，事情的发展总是好的。
　　他干脆找了个椅子，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观看这一老一少的精彩的，双簧？
　　晚餐喝了点酒，这会儿苏棋眼皮子有点打架，他努力强撑着，却在鲁刚有节奏的批评和安骏不甘心的抗议声中被直接催眠到了姥姥家。

　　那是鲁刚三十多年来，过得最充实的一个晚上。
　　他带着安骏把剧本里关于男主角的场景都过了几遍，安骏也从一开始的隐忍顺从发展到摊开剧本和他据理力争。
　　他们盘腿坐在地上，就一个个场景和心情的解读争得面红耳赤。
　　安骏不是个只会演戏的复制品，安骏的思想，安骏的表达，安骏的……眼神，都像极了，那个人。
　　这嘈杂不堪的一晚，让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和那人在昏暗的小房间里争论的时光。
　　一样的情节，一样的心情，一样的他，一样的，安骏和林语晖。
　　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呯！”苏棋被一道摔砸声惊醒，紧接着鲁刚的怒吼声又惯例响了起来。
　　“你到底会不会演！方瑾的性格你看不懂吗？！在这种时候……少给我废话，重新来，到底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没有看懂的是你，你忘了方瑾的出身，地主家的小少爷……导演就没有解读错误的时候？别拿这个压我……”
　　苏棋捏捏眉心，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时针指到5，分针指到15，苏棋惊得瞪大眼，一再确认。
　　五、五点多了？
　　他在这儿睡了一夜，那两人，闹了一夜还没停呢？
　　不累吗？不困吗？嗓子不哑吗？
　　疯子！一对疯子！！！
　　为戏而疯，这是演员和导演最极致的境界了吧！
　　苏棋轻扯嘴角，摇摇头，就由他们疯去吧，都是为戏而生的人，就让他们在那个世界多沉醉一会。
　　外面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这是属于他们的，最后时光。

　　罗锋蜷在后座睡了一夜，司机把他叫醒时，他还一脸懞，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脑子陷入真空状态。
　　他是谁？他怎么会在这？
　　幸而，神智很快回笼。
　　他打了个哈欠，看一眼表，六点三十。好家伙，那三个人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夜。导演和演员再加个拉皮条的经纪人，都够熬一锅绯闻了。
　　他一定是大脑抽筋了，才会脱口而出要在这等他们的话，谁能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夜，他真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司机：“他们出来了。”
　　罗锋伸伸懒腰，拿手耙了耙头发，开门下车。
　　远远地，两个熟悉的人影朝他走来。
　　罗锋靠着车门，动作潇洒地抬起手，刚想打个招呼时----
　　熟悉的？两个？
　　他为什么要用熟悉的？
　　他抬眼看向安骏和苏棋，那两人相互依偎着并肩缓步朝前走。
　　苏棋：“还撑得住吗？”
　　安骏：“嗯，我还好。”
　　苏棋停下脚步，抬手抚摸着他因疲惫显得憔悴的脸庞，渐渐体会到别人口中的心疼。
　　安骏的身体禁不起折腾，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安骏是快乐的，为了演戏，可以豁出一切的快乐。
　　他成功了。
　　苏棋：“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安骏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为了这一句称赞，再多的辛苦，也值了。
　　他们额头抵在一起，享受着成功带来的喜悦和幸福。
　　安骏的眼里，心里，装满了这个人，这个……无法替代的男人。
　　罗锋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两人，脑海里却突然闪现一些早被他遗忘的画面。
　　清晨、小院、金世宇、书包、并肩而行、该死的幸福的笑，金世宇眼里装着的----
　　江、江晟？！
　　被他忘了十年的名字，霎时间想了起来。
　　罗锋惊惧地瞪大双眼，重新望过去。
　　苏棋，那个脸上添了些许细纹的苏棋，渐渐和记忆中与金世宇并肩而行的那人，重叠在一起。
　　苏棋，就是江晟？！！！

　　怎么还不能完结，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