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狸与小公主》羽千落

1、第一章

　　“……宣布被告——无罪。”法官宣判。
　　被告席上，何远宁一勾嘴角，马上又板起脸。
　　旁听席的骚动可以想见，尤其是后排的报社记者，纷纷跑步离开，争先恐后将最新消息传回本部。今天晚报的头条会是什么呢？“证据不足，二十岁赝画师今晨宣判无罪”似乎稍嫌朴素，“本世纪头号赝画师逃脱法网”又太浮夸了。何远宁不敢以“头号”自居，真正当得起这个称号的人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被艺术线的国际刑警盯上，案子一审审半年，检方步步紧逼，中间好几次，她真以为自己要去吃牢饭了。真要落到那个地步未免冤枉，毕竟她创作赝画的初衷只是想试试自己的能耐，从没想过那些画会被中间商当做真品出售。
　　还好，一切平安落幕。能有这个结果，大半靠律师手腕高明，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至少外界看来是这样。
　　她跟律师离开法庭，远远就看见一大群记者挤在法院大门外翘首期盼。
　　律师耸耸肩，“你现在是名人了。”
　　“您不也是吗，陈律师？”何远宁连连后退，“就当是谢礼吧，我把这次出人头地的机会让给您。”
　　“这要算在律师费上。”律师冲着她的背影叫。她回头嫣然一笑，快步穿过法院，一根根扯下发夹、橡皮筋，任由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垂至腰际。
　　她本以为走防火通道就能顺利开溜，不想一推门，吓得一缩，转身就走，身后却已传来熟悉到不行的温柔女声：“何小姐，您要到哪里去？”
　　“我……忽然感到把陈律师一个人抛在那有点无情。”
　　“少爷料定您会走这扇门，果然料事如神。”
　　“贵府少爷恐怕料错了，我正要去走正门呢。”
　　“少爷还命我转告：令兄也差了人来接您，现在很可能就候在正门外。”
　　何远宁僵滞三秒，认命地转回来，看着面前身着黑色套裙的年轻女性，叹道：“墨月啊墨月，你这样既聪明又能打的大美人，为什么要对一只狐狸言听计从？”
　　“‘因为那只狐狸还挺帅的。’”
　　何远宁大吃一惊。墨月为她拉开门，恭敬地补充：“少爷命我这样回答。”

　　再怎么帅的人，心里想的不是你，那就没有一点意义。
　　但为了给对方一个面子，也为了给曾经的念想一个面子，何远宁还是先回一趟住处，换下出庭时的沉闷套装，理好头发，呆望一阵镜中穿毛衣和长裙的自己，拨开头发，转身出门。
　　——没问题，我现在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他了。
　　墨月开车送她来到一家冷清的画廊。她穿过过道，一间宽敞的展厅豁然展开，对门的画前坐着一个人。
　　画对她的吸引力通常比人大，这回却例外。
　　那人靠在扶手椅里，一动不动，几乎像睡着了。但是，他的背影透出一股沉静的集中力，立刻令何远宁相信实情正相反。他全副精神都在那幅画上，以敏锐的感性判断它的艺术价值，再以经验与理性判断它的市场价值。两种价值不是所有时候都统一的。尽可能地令它们统一，则是艺术经纪人的使命。
　　何远宁不觉放慢呼吸。
　　她错估了他，也错估了自己。
　　他比她估计的还帅一点。她的平静也比估计的更少一点。
　　明明几年前是她离开了他——从原本矢志要与他同行的世界里。
　　她不愿打扰他，便去看那幅画，没想到他忽然起立，对静候一旁的画廊经理说：“我要了。”
　　经理和他握手，随即退下去办理相关手续，墨月跟随其后。他们的足音远去、消失，展厅里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
　　尴尬的时候，假装一点也不尴尬，永远是缓解尴尬的好办法。
　　何远宁选用了这个办法，率先开口：“那么，你特意选在这里，是为了展示你‘挺帅的’成交现场吗？迫不及待地？”
　　仍望着画的青年叹一口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样’是怎样呢？”
　　“话里带刺，差点成了罪犯，不肯叫我‘少艾哥哥’，不接我电话，不回邮件，非要我派两个人去堵你，还不肯叫我‘少艾哥哥’。”
　　“说了两遍哦，少艾哥哥。”
　　“很好，这就把最要紧的问题解决了。”青年转身，拎起大衣边穿边走向她，“其他事可以边走边说。你还没吃饭吧？”
　　何远宁想说句俏皮话，可看到他的脸，胸中忽一阵酸涩翻涌，只得乖乖点头。
　　两人离开画廊。青年走出几步，又回头，“凯旋广场？”
　　她一愣，咬嘴唇，又点头。
　　青年没应声。她一抬头，正迎上他的眸子，逆着阳光，黑得幽沉，又温柔得像藏着一片星海。
　　“别怕，已经没事了。”他摸摸她的头，柔声说。
　　她画了那么多假画，这一刻，却差点没能藏住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