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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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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楼佳人,可道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技艺高超且不谈,温香软玉身姿婀娜,又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风韵。
香月楼才女辈出,自一义气凌然的侠士为前头牌季晓月赎身后,香月楼的牡丹台便被桃袖姑娘占据。无论是达官贵人,或是穷酸书生,千里迢迢赶至香月楼,为的就是一瞥桃袖姑娘的笑靥,一品桃袖姑娘的琵琶。
桃袖姑娘模样姣好,诗经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似是为桃袖姑娘所创。
重金难包佳人,这是香月楼的规矩——纵你腰缠万贯,这香月楼的头牌向来就不是你觊觎得起的目标。没人能独自包下头牌娘子,要么为桃袖姑娘赎身,要么就只能在臭男人堆里欣赏桃袖姑娘袅袅身姿。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缠绵女声悲恻又轻柔,如丝般缠绕在琵琶弦上,随着颤弦落入听客耳里,叫人好不悲愤。
楼上的老鸨阿红见桃袖又自作主张唱些惹人悲伤的诗词,撸起袖子又要发作——这倒霉娘们是想吓跑香月楼的客人是吧!正想下楼让桃袖换曲,她瞄见了底下座位里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祁公子!
难怪桃袖无端伤情,原来是见人生情!
仔细看看,这祁公子也算是才子一枚,文能说春秋,武能降枭雄。更是他身上那一股风流韵,桃花眼流光,柳眉笑弯弯,把这楼里不少少女的魂魄都给勾走了。暖玉翩跹腰间系,纸扇倜傥胸前遮,全然符合了这些红尘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的形象。
“只可惜,是个风流客。”阿红叹了口气。至于她可惜的是祁尽公子还是芳心已许的傻桃袖,就不得而知了。
曲毕,众人纷纷站起鼓掌,更有甚者想攀上牡丹台。祁尽三步并两步,一把抓过那人的后领,说道:“这位公子,你身手鲁莽,要是吓着了桃袖姑娘,在场的众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他笑得温和,那人却在他眼里看见一丝杀气,不由得悻悻地收了手。
“多谢祁公子。”桃袖走下台阶,和祁尽打了个照面。
“无须多礼,不过小事。”说罢便自顾自地摇扇走开,他身后的小跟班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桃袖正想开口留住祁尽,却被门口的一些情况吸去注意力。
当时是,大奶奶带着被双刀夹着的戚笳一同来到了香月楼,身后的江春春哭哭啼啼地控诉奶奶的暴行。
“奶奶……奶奶是个坏蛋!!呜呜呜呜呜”
“春春,你再不住嘴,奶奶连你也打!”戚笳承认,这是大奶奶说过最得她心意的话。
老鸨阿红以为有人来砸场子,恨不得飞一般从二楼跑到门口,“哟!江府大奶奶!”
门外的不速之客出乎她的意料。
“是什么风将江大奶奶吹过来了?真是稀客。”
大奶奶指着被压制住的戚笳,问道:“掌柜的帮忙看看,这样的货色能有几两银子。”
要不是大奶奶用眼神示意她,阿红以为自己在做梦——豪门从不踏足风花雪月之地,而今豪门当家还当起了人贩子。
她步着轻盈的步伐,如风般穿过那些看戏的客人来到戚笳面前。两指抬起戚笳的下巴,皱眉道:“杏眸盈盈,柳眉浅浅,凝脂如玉,还算良品。不过这模样丢在香月楼的姐妹中,是再也找不出来了……来我们香月楼撑死也是个打杂的。”
戚笳双眸一瞪,阿红看见了些许英气,接着点了点头,道:“多多培养还是有机会提升的。”
她当真了。
戚笳真以为大奶奶会将她卖至青楼,不由得猛然挣扎。
“哼,没什么资质,脾气倒是和她爹一样倔。”忽然,大奶奶冷不丁地蹦出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激起戚笳心底酝酿已久的火花。霹雳哗啦的火花沿着导火线一路来到戚笳的火药桶。突然,“砰——”冷却多时的火药桶爆炸,将戚笳的脑子炸成糊糊,她爹所有的告诫都化为灰烬,从耳洞里飞走了。
她阴着脸,抬手切住大刀的刀刃,一来劲,那两把大刀便似两张纸一般被戚笳掀开。这行动唬住了香月楼的各位,就在大家瞠目结舌时,戚笳转身便想溜。
大奶奶出手攥住戚笳的手臂,被劈头盖脸一顿掌气逼得后退。她将手伸向戚笳的腹部,被她抬膝踢开。忽然,失去理智的戚笳不计后果地向大奶奶胸口袭去。大奶奶见戚笳这招毫无保留,必然是用尽了十分的力气,反观自己钟鸣漏尽,未必能接住这招,便踏地起步,往上跳了十尺,避开了戚笳的掌气。
戚笳的掌气打在了牡丹台,那木台子轰隆隆地支离破碎。看戏的官人见此,才大事不妙般先后逃出香月楼。
大奶奶看进戚笳的眼眸,发现其中的怒火能烧尽香月楼,便知道这小丫头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说你父亲一下便要大动肝火。你这小丫头脾性还真大。”
戚笳懒得多话,她扫视了香月楼一圈,发现两个护卫堵住了门口,大奶奶又盘踞了上二楼的楼梯。自己腹背受敌,毫无退路。
忽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身影,站在窗台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戏。那窗台大开,是个逃亡的好去处。只是窗前的人……该不会是也只拦路虎吧……
大奶奶顺着戚笳的目光,霎时间对她的念想了如指掌。戚笳见事败露,连忙向窗台窜去。就在离自由咫尺一毫间,戚笳知觉有人在她腰间做怪,以为窗台那人也要出手阻拦。想都没想,她回身便是一掌。
那人手里的纸扇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如盘磨一般将戚笳的掌风捻散,洒去空中。
戚笳先是一惊,但见那人没有其他的动作,便翻出窗台往远处跑去。
一股脑跑了很远,似乎连镇子都逃了出去,戚笳才想起来歇口气。她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委屈,此时就只想好好倒在爹爹的胸膛大哭一场。她插着腰,摸到腰间有些异物。
手指进腰带掏了掏,才发现是一张纸条。她想起窗台前的人,不禁又有些愕然。她逃跑的速度可不是一般地快,那人居然能在眨眼之间将纸条塞进她的腰带里,还能化解她的掌风,定不是凡夫俗子!
“女侠好掌气,在下佩服,如需帮助,明夜鹊桥楼。”落款是——“翩翩无敌公子,祁尽。”
……?
戚笳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但是单单看落款,应该也和她一样是个夜郎自大的傻瓜。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戚笳的夜郎自大,就真真是身无长物的不自量力,而他,至少还有那矫捷身手。思忖着,戚笳觉着“好掌气”这三个字简直是毒针,一遍遍扎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跑得脚软,可戚笳还是得回家一趟,去找她爹爹好好抱怨一番。
她和爹爹在溱城的西市租了一间小仓库。房子不大,但是还附带了一个小后院,那也是戚笳平时学爹爹练功的地方。说来也奇怪,她的体内似乎从小就有一股真气,真气过盛,她娇小的躯体驾驭不了,才惹得她的性子极易暴怒。
爹爹也不是日日习武,只是偶尔喝醉,在院子里瞎打几招。小小的戚笳,抱着大大的被褥,偷偷趴在窗台上看着爹爹的武势,将那一招一式深深刻入了自己的脑海。在那个没有玩具,没有伙伴的童年,习武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直至稍大一些,爹爹才答应给死缠烂打的戚笳明目张胆“偷师”的机会。戚笳的三脚猫功夫,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戚笳从屋顶落了下来,稳当当站在后院正中央。正对着她的,是大开的房门,还有乱糟糟的一切。
暗叹不妙,她慌忙地跑入屋内。
“爹爹!爹爹!”房子很小,一圈到头,可戚笳还是没发现她爹爹的身影。地上散乱着衣物,瓷器碎片,仿佛被人洗劫一空。戚笳发现那“窃贼”除了带走了家里值钱的几样东西,还把爹爹的衣物全都卷走了,只留下自己的衣服。
梁上君子会偷衣物吗?还只偷男士衣物?除非……这个“窃贼”正是她爹爹——爹爹定是遭遇什么变故,慌忙中带去了钱物与衣物,还将她“留”给江家!
忽然,戚笳想起什么似的,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箱子。拉拉扯扯将覆盖其上的布条扔掉后,她所想要的东西原原本本、一封不动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双弯刀,冷冽的刀光在暗处虎视眈眈,无论来者何人,这双锋刀似都能见血封喉。
记忆泛起涟漪,一圈圈带出尘封已久的往事——
戚笳第一次碰这双弯刀的时候,差点被爹爹揍出了血。
“臭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不准碰刀剑!”爹爹的树杈一遍遍落在大腿侧,抽得戚笳倒吸冷气。
“我……我不小心发现的……”
“还狡辩?!”气急败坏的爹爹对着戚笳迎面便是一掌,将她扫出好几里。印象中,这是爹爹第一次用掌气揍她。尽管不是很痛,戚笳还是被唬住了。
望着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戚笳,戚易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丢弃那树杈。转身,将那双弯刀捧在水中。戚笳以为自己失了智,她竟然在爹爹眼中看到了柔情似水!还是对着两把不会说话的弯刀!
“阿傩……你说说,戚笳是不是长大了……”
阿傩?戚笳听着耳熟,半晌才醒悟——那是她西去娘亲的名字。
“戚笳,看见了吗?”爹爹一步一步靠近戚笳,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无情地嘲笑她,“这是你娘亲生前的傍身武器。”
“这两把弯刀,保护了你娘亲大半辈子,到头来,你娘亲却是因为它们而仙逝。”
“刀剑无眼。这是爹爹无论如何都不愿你接触刀剑的原因,你明白吗?”
“爹爹已经失去你的娘亲,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最后的一句话,低沉而绵延,在风声呼啸中,在乱叶飒飒中不算明显,但却一字一句刻入戚笳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