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神权》於祖婷

404、美丽新世界16

　　这个人比陈烨还沉得住气。他好像从来不曾参与任何事，但是重要节点上总有他的影子。少年时，就与嘉辰从杨氏的看管下逃离，还制作了常夏这个绝妙的傀儡，人在器索却对南嘉里的动向洞若观火，就连嘉辰也从未怀疑过陈灼的立场。后来回到南嘉里，无论是在盘龙山水库里投药，还是比郭媛爱更早在清远省播下圣战的种子，陈灼绝对不是一般人物。但是这个人总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立场究竟是什么呢？前世是信奉帝国统治的午，在高地球上的身份表面上是游乐园老板，实际是掌控火山岛地下组织的老板，与他如今的行事风格是否一致？
　　令月放下手臂，转身坐下：“你在这时候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陈灼笑而不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稻草傀儡递给令月。
　　令月虽然接过，但并不明白陈灼的意图。
　　陈灼终于开口。
　　“我帮你，不光因为你和小叶子的关系，还因为你对小兰太重要。所以你必须安全回来。”
　　令月有点不明白，陈灼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略带苦涩：“你这个人虽然心思缜密，但还是很容易看穿的。奇迹魔女的灵魂，只有放在一个地方你才放心。忒修斯之船，小叶子默许了你的冒险，这傀儡是他为你求来的。好好利用。”
　　令月看着手中傀儡，攥紧了，又松开，然后露出放松的笑容。
　　“原来如此。不过也请你放心。我这人固执，总是走极端。若是谨慎，必然谨慎到了极点。可若是要赌一把，那就把身家性命全部压上，赌一个一本万利，或者，满盘皆输。傀儡我收下了。多谢。”
　　陈灼原本还是有些担心的，但听令月这样说，准备好的话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那么，预祝你赌运昌隆。”
　　令月笑着点头，转身走向镜子。
　　陈灼在原地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在考虑什么。一个人悄悄走过来：“她还是去了？”
　　回头，是小兰。
　　她始终放心不下，还是想要追过来，陈灼便提出陪她一起。前生巳嫉妒亥能得到午的青睐，一箭射杀了两人。今生，陈灼年少时以为仅有两名阵亡的女性降临神，泠素是未，嘉辰必然是亥，却不料嘉辰原是巳的转世。盘龙山初见小兰，他就知道小兰一定就是亥。
　　只是，相认只是开始，后面的事还要慢慢来。
　　陈灼起身，让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小兰坐，自己拉开一点距离：“我们似乎都小看了文令月。”
　　“什么？难道之前的猜测错了？”
　　小兰自认为与令月相处十一年，对令月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她敏锐，但少了一点冒险精神。如果说奇迹魔女的灵魂这样重要的东西，让惠子都没有办法拿到，那么安全保存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文令月本人。
　　在得知自己的天赋是分离灵魂之后，令月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动作。后来，当她发现自己实际已经获得了穆小暮和刘怀璋的天赋，但是只要不使用还能保持自我的时候，才放心。
　　再之后，替换文立德的灵魂，回到数年前收集奇迹魔女的灵魂，最后解决了郭媛爱这个不稳定因素。令月的行为逻辑都在小兰的预料之中。
　　那么，存放奇迹魔女灵魂的位置，也只有一个解释。如果不是令月用自己做容器，以她的性格根本不敢与惠子对峙。
　　惠子一定也是深知这一点。她大可以直接杀了令月，拿走灵魂，但是这样做代价太大。一来令月替换的只是灵魂碎片，并不是全部灵魂，也就是说原本令月的灵魂与奇迹魔女的混杂在一起，没有分离灵魂天赋的惠子根本分不开两者。二来，一旦令月出事，惠子就是将自己放在众人的对立面上。
　　令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不热情，总是对人彬彬有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不像真正冷漠的泠彩，令月的本质，温柔到了让人担心。当年小兰第一次见到令月，看到她一个人站在月光中望着泠彩坠楼的位置，身上写满了孤独。那孤独是有魔力的，是柔和的，也就是那种孤独让小兰明知自己是个死神，却还想帮助她，温暖她，让她重新振作。
　　令月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也只有拥有这样魔力的人，才能拥有接触灵魂的天赋。
　　惠子应该明白，一旦对令月出手，后果绝对不轻。
　　令月是用自己做赌注，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将现世的安稳与自己的性命放在一起。
　　但是刚才，令月好像是否定了这个猜测。
　　严格来说陈灼没有说出这个猜测。他给令月一个傀儡，是希望万一令月遭遇不测，至少有个替身，还能保全她的生命。除非一向聪明的令月没听出陈灼话中的意思，否则不会是这个反应。
　　难道说，令月也想到了这个做法会被人看穿，所以做了其他准备？可是除了她自己，这些灵魂放在何处……
　　“虚无之处。”陈灼灵光一闪。这个地方他只是略有耳闻，但是小兰摇头：“不可能的。想要在虚无之处放入灵魂，不可能绕过三位大魔女。至少绝对魔女是骗不过的。”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
　　“正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令月才安全，不是吗？”小兰走向镜子，“她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她。”
　　话虽如此，此时的固滦山又是怎样的情况呢？小兰想要回去，但是陈灼拦住了她。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相信文令月可以做到。”
　　“啊。嗯。”
　　小兰最后看了一眼那面镜子，转身离开。

　　固滦山中，死神系统一如往常那样。
　　死神们来来往往，忙着各自的事，用来传递信息的蝴蝶、蜻蜓与蜂鸟满天飞，飞到目标身边就一头撞上去，化作字条，被蝴蝶与蜻蜓撞到还好，若是蜂鸟，就会觉得疼——蜂鸟传送的往往是紧急信息。
　　在一堆此起彼伏的吃痛叫声中，令月躲过三只蜂鸟来到后勤组的某个办公室，这里可以迅速定位任何一名死神的位置，属于重要机构，因此一般死神没有权限进入。
　　令月的脸，就是通行证。
　　“要找马跃？请稍等。”
　　蜂鸟还在四处飞舞，令月瞟了一眼，墙上的世界地图已经开始启动——联合政府成立之前，这里的世界地图只亮了南嘉里周边一小块。
　　“找到了。刚刚回到山里，现在正在特死科江户的办公室。”
　　“知道了。”
　　令月转身奔向车站。
　　江户的办公室外，令月在门外等了几十分钟，马跃才出门来。
　　“哎呀前辈！”见到令月，马跃十分开心，“你怎么有时间回来？不是说黑尔斯那边有重要的事吗？”
　　令月一时没有话，只是看着马跃的双眼：“你没接到命令？”
　　“接到了呀。”马跃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意，“有三个目标等着回收呢！是说澄空也终于开始进入状态了——”
　　“你。”令月意识到是自己的发问太模糊，于是拽着马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转身甩上门，将马跃推进椅子，自己搬着椅子坐在他对面。
　　马跃瘫进椅子皱起眉头：“前辈你怎么了？”
　　“巳的命令，还没有下吗？”
　　“巳的命令早就下了啊——前辈？”
　　马跃，从来都是表里如一的纯真。
　　他一下子要站起来，被令月猛地按下去，双手用力捏住肩膀，马跃吃痛，但也不敢动：“前辈。你是不是要……”
　　“别打岔！巳是不是让你寻找装着奇迹魔女灵魂的行李箱？！”
　　“是啦。可是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行李箱里真的是奇迹魔女的灵魂，惠子早就打开大门，何必等到现在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行李箱里根本不是奇迹魔女的灵魂。”
　　令月松开了手。
　　这种程度的推理，马跃能猜到并不奇怪。不过也说明马跃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或者，天真是真的，狡黠也是真的。
　　他就像一瓶牛奶，看起来纯白无瑕，实际上被雪白隐藏了什么，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令月搓了一下鼻子：“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什么打算都没有。”马跃还是那样坦诚，“我越是了解前辈，就越是佩服前辈的聪明才智。只要是前辈想要藏起来的东西，我肯定是找不到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我不打算自己找。而是打算等前辈着急了，自己拿出来。”
　　“就凭你？”
　　“凭我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前辈应该知道今晚有多重要。我的目的很简单，可是前辈背负了太多没必要的东西。什么世界和平啊，什么阻止战争啦，什么库瑶宝的事啦。所以前辈您现在比我着急。”
　　这家伙，是个天然黑啊。令月叹了一口气：“你是觉得，你耗得起，我耗不起？”
　　“不是。我其实无所谓的。主要是巳嘛。她给了我这个命令，我完不成大不了就是灰飞烟灭，原本就是个孤魂野鬼，消失了也没什么损失。但是你们不同——前辈啊。我是个大脑空空的家伙，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巳呢，原本就想要世界大乱，她可以成为主宰，建立全新的秩序。对她来说今晚也不重要。可是前辈你不同。所以，交或者不交。您都已经败了。”
　　令月又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如此，带我去见巳。”
　　“哎？前辈放弃了？”
　　“你分析的很清楚了。交出钥匙，打开大门，起码我还有时间喘息。带我去见巳。”
　　“那，前辈跟我来！”马跃就像令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天真，活泼，无知，但也无畏。

　　固滦山内的时间流动与外界是不同的。就算令月在固滦山中带了一天，镜子外，小兰离开之前令月也应该回来了。但是她没有。因为令月去了别处。
　　那个荒废的宗正堂里，凤梨站在院子正中央，穿着黑色滚金边的长裙，高傲的好像一只黑天鹅。
　　曾经令月多想再见到这个朋友。可是现在再见到，已经物是人非了。
　　被巳控制，失去自己的灵魂，凤梨，为何注定要如此悲剧？但人各有命，也只有郭媛爱一人不信命，轮回百次也不放弃。
　　不等令月走到面前，巳就伸出手：“又见面了。真好。”
　　她绕着令月打量了一圈，拉着令月走向地下：“以前我就觉得我们有缘。既然你的同胞妹妹是带着我的灵魂降生的，你们姐妹俩就是我的一部分。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内核。早就应该合作了。你，让我好等！”
　　令月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一路跟着巳往夹层中的世界树走去。
　　“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有什么长篇大论的感想，等到事情结束了再说。只不过，到时候你也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巳伸出手，手中原本空无一物，突然出现了一把银色的箭，肩头泛绿光，一看就是涂有剧毒。这支箭，是不是当年射杀午与亥的那支呢？
　　令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箭头没入自己的心脏。
　　一缕碧绿色灵魂飘飘然从令月的头顶飘出来，巳立刻握在手中，生怕遗漏了一点。
　　然后，看着那碧绿色的灵魂化作一个笼子。
　　原本的碧绿色，也开始变化，竟然分成了或红或蓝或黄三种灵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令月，哪里还有什么文令月？只有一只傀儡，胸前插着那支箭。
　　巳用力摇晃笼子，笼子固若金汤。马跃也想帮忙，但刚刚接触到笼子，一只手就消失了。
　　“文令月！”
　　“在叫我吗？”令月带着笑意，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惠子。
　　惠子见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三种不同灵魂，不同天赋做成的笼子。”令月弯腰捡起傀儡，“虽说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不过有个傀儡成功率更高。那么。按照约定，请吧。”
　　笼子里的巳大乱：“你们要做什么？不可能。文令月你不可能把灵魂藏在别处！卓惠子你没必要受制于她！只要拿到处理器！直接杀了她根本没关系！”
　　惠子根本不理会巳。
　　她对令月说道：“如果你违反约定——”“就会被投入虚无之处。”令月微笑，“我记得。”
　　“那好。”
　　惠子走向巳，双手伸进笼子攥住巳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拔，一个灰蒙蒙的影子离开了凤梨的身体。
　　那影子已经没有人的形状，雾蒙蒙的，大得出奇。不知巳吸收了多少人的灵魂。
　　令月立刻上前，将整个影子抱在怀中，影子像是沼泽一样埋没了令月。
　　她要在巳吞噬的灵魂之中，找到那个人的灵魂。
　　已经“死亡”了十一年的凤梨。
　　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一试。
　　掠过无数景象，令月集中注意想着与凤梨相处的点滴，那些混杂在一起的灵魂像是大染缸，有不同的色彩。
　　忽然，右前方有红色的亮光，令月心头一动，大步跑过去，只见一个躲在角落哭泣的高中女生，她身边在站在另一个深蓝色的女性轮廓。
　　这个轮廓如此熟悉，令月张口就喊出了名字：“肖蕾？”
　　轮廓好像对着令月笑了，然后逐渐消失。
　　肖蕾的灵魂已经迷失在梦境之中。留在这里的，究竟是她的执念，还是别的？令月不知道，但她知道，肖蕾找到了凤梨。
　　拉着那个哭泣不止的女孩离开这里，令月本体也挣脱出了巳的灰色灵魂。
　　笼子消失，红色的灵魂被放进那具身体，惠子伸出另一只手，拿出一朵绣球花：“这是中元为数不多的存货了。你一定——”“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令月一把将绣球花推到凤梨鼻子附近，惠子反手抓住令月的手腕，拉着她走向世界树：“现在，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但是。”令月看着灰色的灵魂，“你答应过我的。要先将巳的灵魂放入虚无之处。”
　　惠子无奈，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沾了点口水在墙上画了个四方框，方框越变越大，向里打开，里面，就是虚无之处。
　　惠子将灰色的灵魂一股脑扔了进去。
　　巳的灵魂在进入窗户的瞬间突然动了一下，数十个或红或白各种颜色的影子离开了灰影，那些都是不属于巳的灵魂，令月带走了凤梨的灵魂，这些灵魂也苏醒了一般。
　　只有巳，无法逃离被丢进虚无之处的命运。
　　这里一片昏暗，没有前后左右，东西南北，没有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时间遗忘了这里，空间不属于这里。活着，也就是死了。
　　但是巳不服。
　　为什么自己会失败？当初自己灵魂碎裂，为了弥补，吞噬了其他灵魂，但这些灵魂没有被激活天赋。如果有新药，有返魂香，巳就是无敌的！
　　苦心孤诣，伏低做小，好不容易一举反攻，眼看胜利在望，这个可恶的女人究竟怎么做到的？！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出现一抹亮色。
　　翡翠一般的亮色。
　　巳吓了一跳：那不是奇迹魔女的颜色——猛地，她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个文令月！她还是将奇迹魔女的灵魂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虚无之处！
　　但是，并不是她自己放的。而是魔女自己。因为当时，盛放奇迹魔女灵魂的容器，是季冬云啊。
　　令月先是收集到尽可能多的灵魂，放在行李箱中，交给季冬云保管。
　　2008年7月，高地球的季冬云认为监视这些高中生的任务结束了，让惠子销毁这个傀儡。惠子将傀儡留下，而灵魂，直接扔进了虚无之处。
　　2019年令月与郭媛爱进入魔女系统时看到的，是灵魂被分别放进不同窗口后面。这意味着“季冬云”的灵魂已经是破碎的了。那时候令月忽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第一次带着媛爱去了错误的时间，其实是故意为之，令月趁那个时候再次回到以前，用普通灵魂替换了行李箱里的灵魂，然后在2007年6月26那天把奇迹魔女的灵魂放入季冬云体内。所以，虽然一同出发，但是到达2003年的历城市高中门口时，只有媛爱一人。令月迟了一会儿才从巷子里出来。
　　也正是那次的成功，令月忽然想到既然过去可以改变，那么陈恪唯的事，是不是也可以改变？这才有了第二次的错误穿越。
　　精明如惠子，也只以为令月这样做不过是完成“给贺兰姗一个名字”以及“拯救陈恪唯”而已，根本想不到令月竟然另有安排。
　　谁都不会想到，是惠子自己亲手将魔女分灵魂放入了虚无之处。这个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所以令月要帮郭媛爱。
　　说什么赌上一切，说什么背水一战。根本，就在她的计划之内啊！
　　巳闭上双眼，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