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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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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亦铭挂掉和何远妈妈的电话,一抬眼看见何远的手还在那伸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现在也不好下手跟何远打架——他从小就不好下手跟何远打架,上回动手留下的印象简直刻骨铭心,那他妈比揍了个小姑娘还麻烦一百万倍。所以他只是翻了个白眼,把电话揣回兜里,不咸不淡地说:“不给。”并决定记一笔账,留到何远病好再算。
“嘿,不是,你凭什么……”
陆亦铭上前凑了一步,何远其实也不矮,一米八二了,然而四厘米绝对够形成一个俯视角:“可行行好吧我的哥,您好歹也替我思考一下,都是高三,我过来给您收拾书包跟越塔杀人差不多受罪了,您别在高中生涯结束之前整出一个烟肺来成不成啊?”
何远沉默了。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何远选择了一个即爆发又灭亡的双全法,在这沉默里,不动声色地在陆亦铭新买的白鞋上狠狠地碾了一脚。
陆亦铭说:“以命相搏吧。”
何远嘿嘿一笑,没正形地歪在他身上:“哎呀打人了,哦,死人了死人了……”
陆亦铭习以为常,把他脖子给兜住,直接拽着走了。
何远说是大两个月,而且是第一个坚定地否决他家太后封建迷信思想,提早完成进入社会第一第二第三等等课程的成熟青年,但一旦跟陆亦铭这个挂名弟弟凑在一块,就老显得像个生活十级残障的失智少年儿童,把陆亦铭这个别人家孩子中的典范衬托得益发出尘。
他随身携带一种孩童式的蔫坏。以前小学二年级还拿铅笔写字的时候,何远要是考砸了,就把陆亦铭的卷子找过来,把铅笔写的名字擦掉,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左右看看还不对,就把答案也一个一个擦掉,拿自己的笔迹再抄一遍。小陆亦铭满脑子“替大哥顶罪光荣,让大哥受苦可耻”的封建思想,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对何远的试卷做同样的事情,两个人自以为做到天衣无缝了,回家一应付爹妈,就被满纸纷乱的橡皮印直接出卖。从犯陆亦铭由陆爸爸苦口婆心地灌输新时代兄友弟恭思想,之后该顶包还是顶包,弱不禁风的主犯何远挨了顿说,之后依旧我行我素。所以这种蔫坏始终没能被掐死在萌芽状态,一直被他保留到今天,至于陆亦铭那种傻逼一样的天真,何远觉得可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不过被那小子藏得挺好,只是偶尔出来作怪。
譬如现在,陆亦铭跟他唠叨:“能不能戒?我也不想你抽烟。”
何远不耐烦了,但是苦于此刻没有精力殴打陆亦铭,只能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哼哼唧唧地说:“我就没上瘾,图个乐子还不行吗。”
陆亦铭很坚持:“早晚有天你要上瘾。”
“您能盼我点儿好不能!”
“你先把烟戒了,给我点儿信心。”
“妈的,”何远彻底没辙了,“我跟你说,随便,老子照样抽,你就接着自由地咒我吧。”
陆亦铭问:“不说那个了,下个星期考一模,你病成这熊样怎么办?上上个星期我记得你在家愣是蹲够了三天,校内模考你给略了,这大模考你总不好意思再做伤员呗?”
“您放心,大模考轻伤不下火线。”何远保证道,他上周那三天的确有点无病呻吟的意思。陆亦铭一眼就看出来了,把书包丢给他的时候除了俩卫生球还附赠轻蔑一笑,眼神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我不高兴”。
陆亦铭说:“可以,好歹还知道拈轻怕重。”
何远说:“这个我听得出来,不是好话。”
他们俩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校门口去,预备铃跟上课铃都打过了,何远不着急,陆亦铭也无所谓。他们班班主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对看着就省心的那类学生根本不操心,放养,陆亦铭就属于被放养的那一类,偶尔迟个到缺个勤的,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种制度下,何远对他们班还能捞着流动红旗表示极大的惊诧,一班的班头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出了名的魔鬼作风,他时刻渴望去到二班生活,并亲切地称呼他们班主任为牧羊姑娘。
陆亦铭当时评价道:“你心里没有逼数不代表别人也没有。”何远唱:“我愿做一只小羊……”陆亦铭就很想用他砸穿地心。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何妈妈在校门口的身影了,陆亦铭没有请假条是不能出校门的,所以只仁至义尽地送到这里。他说:“这个点钟作业基本都还没布置,每科书帮你带了一本,还有上个星期发的那套理综卷也在里边。你的保温瓶我放进去的时候灌了水,记得喝别给放馊了。”
何远重点抓偏:“水怎么能放馊呢?”
“你妈上次跟我妈投诉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妈让我下回一定记得告诉你一声,”陆亦铭意味深长地说,“慢慢来,下次何其多。”
何远这次半天没找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形容词,最后只好干巴巴地说:“陆亦铭,你牛逼。”并回想起之前被何妈妈按着看一起来看流星雨的时候楚雨荨那段非常经典的台词,深觉自己这也是一种典型的词汇缺乏症的表现。不过陆亦铭这种极端八婆的关心方式何远事实上很受用,何远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收包小弟,就是因为他从小极尽丢三落四之能事,又懒惰到树懒都无地自容,假如放任他自己在病病歪歪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捡书包,回来的要么是一个空壳,要么净是屁用没有的玩意。何妈妈无可奈何之下请求陆亦铭多担待着点,而陆亦铭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他的担待。习惯成自然,何远每次回家只会写陆亦铭塞进他包里的东西,而且写得雨露均沾,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陆亦铭掌控了他高三大部分时间的复习命脉,假如陆亦铭这一回塞进他包里的有押题卷之类的好东西,何远下次考试真能飞黄腾达了也说不定。
陆亦铭听了何远那语汇匮乏的六个字,乐了,随手来了个Dab,何远还挂他身上呢,这一下差点给带得扑街,赶紧松开手站稳了,给陆亦铭敬个礼:“感谢我们这位同志的乐于助人,我回头找人送面锦旗过来。”
陆亦铭问:“写什么?”
何远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