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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逢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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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朦胧,云雾缭绕,窗外海棠被洗的艳红,堂前的那口百子嬉戏水缸里轻轻摇动的水面映着破碎的天。油亮的青石板接住针脚似的雨,地上飞起一层烟雾,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她支着头坐在窗前,伸出窗外的右手玩弄着海棠一枝,缎面的袖口被打湿了也不得知。小柏坐在桌前织着绣工,听小姐说是送一个叫张大娘的礼物。顾轻尘定定的出神,想着昨天南国所以说这个时代,不需要平等,也没有平等,反而平等会给他们更大的压力。而自己偏偏要改变这种现状原本没有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背景,就算想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于是她和小柏学女工,在厨房学做菜一起帮忙,一起学着管账本,还学着给院子洒水播种后院的蔬菜。每件事亲力亲为,和他们谈谈生活的境况。
“小姐,已经收边好了。”小柏递过来深蓝色的外褂,后背上一朵淡淡的兰花,小柏收了边,显得相得益彰。
“好,晚饭大概我不回来了,不用等我了。”顾轻尘仔仔细细看着,挑着线头。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张大娘了,还有自己的“老乡”,小柏说昨日他来新宅,可自己和南国出去了。今日一并去看看。
其实小柏没有说,昨日张远突然到访,而小柏不曾听轻尘说过之前战场上的事便慌慌张张跑去前厅接应。跑过去看到他竟立在原地四目相对起来,平日里最是个伶俐的丫头,但若让她亲自做起管家来还是个大的挑战。她只是说张远见到自己已然结结巴巴了。小柏暗地里还偷偷的笑好端端的一个大官儿竟然是个结巴。顾轻尘笑着假装打她,“怎这么没礼貌,亏得你是我大管家。”
“小姐,他是不是结巴嘛。人也挺好的,可别有什么隐疾。”
“你这小妮子倒是有心思关心他呢。这礼你替我送给他罢了。”小柏羞红脸跑掉了。顾轻尘茫然无措,这小妮子这么快就确定了心上人啊。
深远的巷子里,密密斜斜的雨轻轻落在发亮的青石板上,淡粉色缎面绣花鞋缓缓的踏在勃勃的一层雨水上,雕琢细小淡黄色桂花的油纸伞一颤一颤的出了巷子,伞骨上缓缓滴落几滴雨水,搀在细雨声中。
顾轻尘缓缓挪着步子,她很喜欢雨,年幼的时候就很喜欢。那时候她经常一个人撑一把小伞,穿着一双可爱的小水鞋一个人在雨中来回的走啊走,那时候还会经常踩在小溪里,被雨水冲刷过的小石头晶莹可爱,他会撑着伞,弯下腰,像一个小蘑菇一样,在小溪里捡很多漂亮的小石头拿回家……想到这心里不由得一阵暖意,素雅的面庞似桃花粉嫩。忽而微风斜过,她用力握住伞柄,秀发沾水风中轻扬,手背上点点透明小水珠晶莹可爱。下摆微卷沾惹雨滴,化开点点兰花苞,她眯起眼睛随着伞叶轻轻支起也轻抬下巴,眼里闯入一张熟悉又模糊的脸。一如青州城外从护城河抱她走上岸的白衣青年,发丝浸湿,水珠沿下颌汇聚后滴落在她手背和衣衫上。一如因病卧床盯着自己不放松的撒娇男孩儿,发丝凌乱风姿不减,衣衫不整半倚床栏。
少年骑马门前经过,斜风细雨巷尾美人抬目。自古相逢胜白头,于今对面不相识。她眼神飘忽于风雨之中,他驾马远行迷雾隐去,相去百里,兀自驻足,侧转回眸千百度,微雨墨衫不曾为她还一个回头。只顾惨淡一笑,低转伞柄,恩仇都放下。缎面绣花鞋踢踏着一层薄雨,裙摆似浪花翻涌,尽湿。
而那骑马少年,手拉缰绳回转马头,只见她背影如虚幻。他伸手触碰,她在手掌心,一如往昔发丝绕指,又在指尖消逝……那背影后的脸是怎样苍白无力,他望不见,只待她决绝如斯,不念往日情深。若只是错付,即便是痛失也无妨,只是心中万般刺痛,到底是错付还是错过还是不该错过。陆亦良开始问自己的内心,可内心一片荒芜,若无答案,他岂会百里驻足回身,哪怕只是斯人背影,也足够心心念念。
细丝微凉,她裹紧袖口,油纸伞上的桂子没有往常的味道,她缓缓走过平日的闹市,同南国一起大摇大摆走过的街巷,如今也是门户紧闭。她叹息,世间薄凉。也曾探知人心,也曾闭目沉思,也曾走过百态世间,人心却总在变幻无常,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些人愿意麻痹自己沉浸其中,有些人抽出身来发现身后早已千疮百孔,世事也无常,能做的就是问心无愧。
“姑娘。”
细雨朦胧,烟柳迷茫。一个书生模样的素衣青年,怀抱经书,纯粹的声音唤醒她游离的思绪。
“姑娘,可否同乘一把伞,我的书快要打湿了。劳烦请姑娘救它一命。”这书呆子也好笑,为了书要同乘一把伞,也不怕这男女授受不亲,枉读诗书。她不做理会继续往前去了。
回想这天,她妆容素雅,缎面粉衣在灰蒙的天地间最为亮丽,桂花伞叶下的容貌遗世独立,淡淡愁容,淡淡妩媚,淡淡的喜欢。百里枠臣瞧见她经过的侧脸,还有淡淡的高傲,这幅面容给顾轻尘太多的标签,实则她只是独自伤感,再无其它。“姑娘,可否将书本寄于姑娘伞下,明日雨停在这里汇合,如何?”
顾轻尘回头盯着他默不作声,眼里全然冷漠。读书人倔强的程度不亚于斤斤计较的商贩,她挎着的是两家的礼物,再拎着他的书跑来跑去,她没这么好心。转身。
“姑娘,在下的书是借来的,本是誊抄打算。在下的请求冒犯了姑娘,但请姑娘务必……”
未等他说完,顾轻尘便觉聒噪不堪“拿来。”吓得他浑身一抖,直直蹦进伞里。伞下两张干净纯粹的侧颜四目相对,瞳孔里惊慌无措,另一双眸子冷若冰霜。“给……给你书。多谢姑娘。”顾轻尘伸手接过书看了看书名,发现都是汉书也不认得,盯着书上几个字懒懒地张开嘴巴“还不快出去。”百里枠臣又是一抖蹦出伞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姑娘,明日此时再见。”站在雨里直至看不见她背影依旧痴痴傻笑,果然书中自有颜如玉。
顾轻尘不理他径直去见了张远,他如今是副将了,容光焕发。日日和陆亦良在营中训练,随口都是将军的事,原以为将军是她的恩人自会有话聊,不去提村中老少被屠之事。但顾轻尘淡淡的笑若即若离,似是并不关心也并不排斥,他似笑非笑讲了几句便停住了。“张大哥,不瞒你说,我和将军之间的确有了间隙。今日专程看望你和张大娘,想叙叙旧。”她回身拿出一件墨色外褂,背后绣一团祥云,“这是我和小柏赶制出来的。一针一线绣出的祥云,希望大哥今后步步高升。”
张远听到小柏也参与其中,更仔细端详那朵团云,面色微红指腹轻轻滑过祥云一边。顾轻尘瞥见他久久不放下手中的外褂,便瞥了一眼,见他情绪激动。她低头看着茶杯中漂游的茶叶浅笑,自古痴男女。她已经想好,不会让他们这么顺利在一起的,自己就是小柏的前车之鉴。“大哥,张大娘那里也许久未去,大哥后日若有时间可来府上喝茶。”她实在不想在张远和小柏的暧昧气氛中呆下去了,那外褂你独自欣赏罢了。
前厅正门对着的墙上悬着一把大刀,许是太过凌厉,她看到总觉得一阵悲凄。当做是自己经历沙场血腥后的反应,但脑海里总是那把刀沾染鲜血的样子。她不敢回头,抖落伞上残留的雨珠,撑开伞移步出门,经房檐下,椽木积雨滴落伞叶,晕开。握住伞柄的玉手轻颤,心也随之一颤。这种强烈的感觉直到跨过门槛听到身后朱门掩上才停止。
雨渐渐停了,稀稀落落不痛不痒的丝线一般打在手背上,她收了伞,一如往昔年幼的模样小小的身体在雨的尾声中独自走着……张大娘还是老样子,身体倍棒儿无需担心,把了脉之后留下来吃了碗八宝粥,张大娘记得她爱吃。而她是因为姥姥做的好吃。
京城华灯初上,各式样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影子忽而很长忽而不见。画船游廊一曲琵琶,岸上少年郎负手瞧望,夜谈白日细雨蒙蒙,随着船尾柔波心荡漾。她抵着伞立在摊前,看着一对镂空祥云玉钗出神,西夏他买给她的那对几乎一样。指尖碰触温良的玉,一丝柔然略过心间。物是人非,斯人不再。转身之际,恍惚间,巷口有一双温柔双眼。今日他不曾上朝或是去军营?竟一直跟着自己,她自是假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