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lsa-蓝丝带》岭南野姥

1、第 1 章

　　凡人皆有一死。

　　这是Jack学会写字以来，Elsa教给他的第一句话。他还记得公爵小姐的样子，细白的手腕如春雨下生发的树芽，举手投足间透出清雅的花香，双颊淡淡红晕，玫瑰色的细嫩双#唇，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一双蓝眸沉静的凝视他，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睿智；而他坐在她对面，瘦骨嶙峋，神色警戒，即使被女佣拿热水和大毛刷狠狠洗了一遍，也洗不褪那种淡淡的乡野味道。

　　她高贵的血统，他卑贱的出身，都深深刻在骨子里，难以抹除。

　　Jack一直不明白，Elsa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初遇时她仿佛就认识他，从打架的顽童中一眼瞧中了他的位置，甚至还叫出了他的名字——Jack Frost。而他当时不过是个生父不详的小杂种，出生不久即被酒馆的妓#女生#母遗弃，靠着好心村民和教士的施舍才勉强果腹，餐风饮露的同时，还要应付村中无赖小儿的骚扰和欺辱。

　　遇到她时，他正被一群顽童堵在河边拳打脚踢，被揍掉门牙、头破血流也不肯求饶，直到被人一把推进河中。公爵小姐带着仆役匆匆赶来时，顽童鸟作兽散，而他则被湍急的河水抛往下#流，若不是Elsa让人用渔网把他捞上岸，他可能就在石拱桥上撞成碎骨了。

　　她缠着父亲软磨硬泡，终于让公爵同意将小男孩带回城堡；他的伤受到了悉心照料，每天有足够的黑面包可以吃，晚上可以睡在室内，甚至还有了干净衣物和属于自己的床垫。Elsa每天都来探望他，带自己的零食来给他加餐，不厌其烦的教授他礼仪，监督个人卫生，打磨他的仪态举止，甚至将小男孩带到父母面前，成功让公爵夫妇相信，Jack的到来会给城堡带来好运。

　　大概是命运也在帮他，次年公爵夫人就诊出了身孕，Julianos家族终于有望迎来男性继承人，不必再担心爵位旁落（或被国王收回），公爵大喜之下，竟真的相信了Jack会带来好运的说法，小男孩不仅分到了独立的宿舍，还被允许观摩骑士和扈从的击剑与格斗，并跟着公爵手下的文书学习，和附庸们送进城堡的孩子一同上课。

　　Jack对谋略兵法有种天生的敏锐，文化课成绩却因为基础薄弱而惨不忍睹；学堂里的同学本就看不起他出身，又因他在武道上的优秀成绩而妒忌，虽不敢在公爵小姐的维护下明目张胆的欺负，却也让Jack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吃了不少暗亏。只有Elsa会陪他玩耍说话，并利用休息时间给他补课。

　　一开始，Jack对学文化并不热衷，在他的世界里，武力向来凌驾于礼节之上，他的理想是成为骑士的扈从，上战场挣军功，若是走运的话，甚至还可能被受封骑士，跳出自己的阶级，摆脱低贱出身的束缚。Jack曾天真的以为此目标无需文化就能实现，周围也不乏武功卓绝却目不识丁的英勇骑士，但Elsa把一本厚厚的圣经拍到他脑袋上，毫不留情的把他骂醒了。

　　“你以为骑士只要能打仗就行了？我告诉你，合格的骑士不仅要英勇无畏，他还必须忠实公正，虔诚谦卑；没有笼头的马再骏也不过是野马，没有道德礼仪约束、没有经过文化熏陶的骑士，也不过就是四肢发达的蛮人罢了！”

　　她很少对他这么疾言厉色的，Jack都听楞了，张着嘴傻呆呆的看她。Elsa抱起双臂，在窗前来回踱步：“你不喜欢写诗，我理解，但你不能不学阅读和写作。骑士不可能天天打仗，骑士也要管理封地的。如果他不识字，怎么处理领地上的法律纠纷，怎么管理采邑上的税收经济，怎么广布法令，难道无条件交给管家文书吗？要是跟教会扯皮起来就更麻烦了，人家旁征博引查询判例的时候，你一不识字的除了任人宰割还能干吗，打蚊子吗？”

　　“就算是你只想打仗，也不能不识字。史书中丰富的军事资料，兵法范例，你就甘心放弃？将领之间通信联络，书信往来，你真的放心全权交给文书？那些地图和文件，甚至是武器军械的设计图，你难道不想亲自过目？”

　　她俯身，双手撑在课桌边缘，蓝眸灼灼的盯着他：“Jack，我把你带回来，不是要让你长成文盲武夫的。我想要改变——”她顿了顿，望向窗外，眼神渺远，“我想证明，人的命运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的，而不是一出生就被地位或是性别所束缚。”

　　Jack怔怔的看着她。阳光透过彩绘镶嵌玻璃窗，在公爵小姐象牙色的丝质长裙上投下绚丽的圣徒绘像，又长又卷的金色眼睫在阳光中宛如细密的雨丝，朦胧了眸中的神色。这一刻Elsa完美得像一个天使，望着她，Jack无端的感到一丝愧疚，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怀疑和芥蒂。

　　她在光中回头，蓝眸透彻如水晶。他垂眼，略赧然的低声道：“我知道了，大小姐。我会好好学的。”

　　公爵小姐不以为意的摆手：“私底下你可以叫我Elsa，没关系的。”

　　她走过来，身后香槟色的裙摆在地上擦出簌簌的轻响。Elsa俯身捏起羽毛笔，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下两行优美的字迹：“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Jack诚实的摇头，他那时连印刷体都看不懂，更别提这两行草书了。Elsa将笔放到一边，指尖轻点纸面：“第一句是‘凡人皆有一死’，第二句是‘凡人皆需侍奉’。”

　　“凡人皆有一死……”他重复道，不甚理解，却又莫名为之着迷，“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怎么理解了，”Elsa轻描淡写的道，坐回他对面的椅子上，“你现在的目标是成为骑士，那就可以这样想，骑士的追求之一是荣耀的牺牲，在出生与死亡之间，他必须虔诚谦卑的侍奉主神，才能保证身后功勋被人承认，灵魂升入天国。”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去学怎么夸张的送死的，”她耸耸肩，指尖相对撑在颌下，蓝眸中带着种他看不懂的漠然，“对于苦难之人，死亡是解脱，是主神在生命尽头赋予他的礼物。但这种礼物是有代价的……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侍奉着主神，无论你出身如何，从事何种职业，主神一视同仁，只有做好自己的侍奉，才能迎来你所希望的死亡。”

　　Jack听得似懂非懂：“你是说，不论穷人富人，我们都是一样的，最终都会死，是么？”

　　玫瑰色的唇角微微上挑，Elsa一双眸子蓝得像明朗的午夜，亮得像璀璨的繁星：“我说了，看你怎么理解啊。与其总想着索取，不如先想好你要怎么死去，是籍籍无名、饥寒交迫的倒在路边，还是死于战场乱军之中，还是躺在床#上，子孙环绕，被爱人握着手，安宁的走完最后一程？等你想好了怎么死，自然就知道这一辈子要怎么活了。”

　　他想怎么死？

　　遇见Elsa之前，Jack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食不果腹、贫困潦倒之时，每一次日出都是命运的施舍；挣扎求生的时候，希望是难以承受的奢侈。然而一切困境都在公爵小姐抬手之间化解，阶级、地位和财富的巨大差距在他稚#嫩的心灵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让Jack在成为骑士之外，开始搜寻新的目标。

　　十多年来，死亡愿景犹如女人袖口的花纹般千变万化，唯有一点矢志不渝——临死前，Jack希望是Elsa握住自己的手，送他最后一程,无论是以什么身份。

　　现在，当他捂着箭伤在林中磕绊奔逃时，公爵小姐稚#嫩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凡人皆有一死。

　　那一场对话发生后，Jack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的追随Elsa的身影，而他看得越多，越是发觉公爵小姐的不同寻常之处。年幼的身躯中隐藏着惊人的成熟和智慧，对世事的看法虽有些青涩，但眼光却出奇的远大，独特的思想令人欲罢不能。下意识的他开始唯她马首是瞻，沉默的跟在Elsa身后，努力去理解她身边的世界，以及她这个人。

　　霜落城里的孩子都戏称他为“公爵小姐的宠物”，Elsa也曾半无奈半好笑的劝他：“不用老跟着我啊，下课了我会去找你的。”

　　Jack只是摇头，薄唇固执的抿成一条线：“我想跟着你。”

　　突如其来的黏人表现一度让Elsa以为他这是寂寞了，于是她带着他去看自己的弟弟妹妹，努力缓和他与同学的关系，甚至劝动公爵把猎到的一窝狼崽子交给他——虽然都是在帮那些贵族家的少爷小姐在养。不过Jack并不介意，Elsa把自己的幼狼与他分享，因为它长了一身蓬松的灰白色长毛，公爵小姐给他取了个名字叫Marshmallow。

　　虽然他一直没搞懂这名字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