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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流沙二十一年 贪财 ...

  •   是夜,逸外芜从王举人那里回来。王举人一见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不情不愿教导起来。她是中午去的,那时还完好如初,一回来就感到手臂酸痛,大腿亦酸痛,口感胸闷。清晨,京小蛰教了她舞剑,那还真非轻松事儿。别看京小蛰看着柔柔弱弱,实际力气大得很,难怪剑飞那么远。
      逸外芜想起在兰泽时。许是梦前被人打怕了,梦里兰泽许给了她绝世武功,想想还真是好笑。但如今,梦醒了,梦里的事,也该尽数忘掉了。她拿起从前买的《韩非子》,挑灯夜读。
      读着读着,先前的烦恼又尽数忘却了。就连屋里老鼠的爬动声也听不见了。逸外芜欣喜地高声诵读,只道:“如今不比当初。我竟真一遍即通。”
      “扑!”
      当刀架在逸外芜的脖子上时,她才意识到家里真的进贼了。贼面色稚嫩,露在外面的眼警惕地望着逸外芜。逸外芜放下书,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认得你。你是东头那个暗门子生的孩子……”
      “我娘唔是暗门子!”逸外芜瞥他一眼:“不是吗?”
      “我娘系正经勾栏里嘅姑娘。”“还唔是干皮肉生意。不就是鸡吗?”“唔一样嘅。”“哪不一样?”
      贼说不出口。逸外芜轻哼一声,继续说:“你阿妈得病了,冇钱医。我卖琵琶时候你瞧见我了,见财起意,恰好知我一人住,邻居今儿回门了,所以才嚟揾我,对唔对。”
      贼要哭了:“我唔系抢你钱,我系借嘅。”
      “呸,你本来是打算偷的。”
      “我真打算还你嘅。想着解了燃眉之急,再做工还上你钱嘅。我真唔系有意。”“你就系有意嘅,你系唔系打听好了啊,系唔系知我唔日就要离开,有恃无恐?呵,你真唔知我?我逸外芜喺东湾巷咁些年,边个惊过,边个冇被我打过?”“我唔系,我娘教过我嘅,我我我一定会还钱嘅,我这也唔系走投无路吗?”
      “哼,一个暗门子能教你乜?”“你再说我娘系暗门子!”贼愤怒之下狠狠扔出匕首,导致刀子插入木头。逸外芜居高临下看着他:“别跟我扯有的没的,你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吗?打家劫舍,非君子所为。”
      “你乜都唔懂,你知咩,我阿爸喺我三岁嗰年就丢下我哋母子走咗!我阿妈畀人洗衫缝衫,还要遭人骚扰!若系还有别嘅出路,点会干上呢个,我有乜办法!凭乜你哋都嚟笑话我,凭乜……”
      “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岁。”
      逸外芜道:“你娘……真得病了?”“真的。”他开始抹眼泪。
      逸外芜沉默片刻,从柜子里找出卖琵琶的钱一股脑塞给他,“给你娘治病,以后别偷东西了,听见没?哎呀,我再教你一篇文章。”逸外芜拿起《韩非子》,本想读一篇。谁知却出不了声。她怔怔地望向被狂风凌虐的窗子,静寂像雪花洒满了屋子。她想爹了。
      那天她还在田里割麦子,柳四娘匆匆跑来告诉她,庄秀才快不行了。她那时一下就愣在原地,等回到家中,还是怔怔的。
      那时爹已是皮包骨头邋里邋遢,躺在床上意识已模糊了。一见她,抬起手,拉着她的手,说了什么话,都十分混沌,她也忘记七八分。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爹叫她好好念书。因着她爹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取过什么太大的功名,心里想着叫后辈成才。
      爹说完就咽气了。逸外芜就一直哭,一直哭。唉,谁想到爹撒手人寰后,她也没怎么念书。当时为了给爹治病,家里的书也都卖了,想着等爹病好了,将书买回来,谁晓得病一直病,再也没好起来。
      而她也没啥生计,将家里仅存的钱给爹买了棺材,就上街弹琵琶。开始是在村里,后发觉村里人也没钱,就早晚走二十里路去城里,兜兜转转,这条街待几天,那条街待几天,这片地方都待遍了。
      她是冬也弹,夏也弹,雨也弹。雪也弹。赚到些钱,也只是温饱,她狠了心,省吃俭用,将书时常买来。她去城里的路上,听见人家学堂的念书声,有时听得入神,也忘了去弹,就饿一天肚子。
      因没什么长辈,自己又瘦弱,村里的人时常欺负她,待她晚上回来,围在一起堵着,去抢她一日的钱。一开始她手无缚鸡之力,后来就懂了,旁人拿拳头打她,她便拿石子掷人。自己也晓得,她真宛如疯狗一般冲上去,见人就咬。最后大家闹个两败俱伤。渐渐也就没人吃力不讨好了。
      逸外芜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照理讲她读书好,腹有诗书气自华,应该是个心平气和之人,却如此浮躁。明明年少时,她也是个性情温婉,一句粗话也说不得的人物。
      风还在打着破烂的窗子,一丝凉意打上脸。逸外芜对少年说起了那篇文章: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她微微一笑,说,“你好好干,等哪天你也能光宗耀祖。”
      “我谢谢您!谢谢您!”
      孩子跪下来,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别跪了,快拿钱给你娘治病吧。”
      一天后,孩子死了。
      乐善好施的名誉享誉整个东湾巷的张大户,被歹人偷了了五十钱,逮到门外的孩子就一阵毒打,鞭子棍子齐上阵,衣服破了,掉出了二十钱,就大声报了官。好官一听,是张大户啊,这小贼偷东西竟然偷到乐善好施的大户身上,不行,大户,你不必劝我,我们谁跟谁,总要有经济来往,好,下罪!
      就把你这小贼关进牢里,钱嘛……搜了那小贼的家,竟在床底找出三十钱,自然偷偷将先前二十钱藏起,再将三十钱,如数分给张大户,多好的事情,真是美哉!
      孩子被打昏了,罪名就已经下了。
      又巧了,为官清廉的李官的大公子犯了事情,还是死刑。家里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管,随意出了些钱,美滋滋,狱卒半夜拉着孩子就混着去斩首了,哗,人头落地,却血流不止,几乎淹了一整个院子。
      做梦啊,都是血……但还是一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那钱,孩子没能给她娘治好病,孩子找逸外芜的第二天一早,他娘就一根绳了断了自己。
      孩子本想用钱做些生意,却白送了性命。
      逸外芜想去找县官理论,被和照儿拉住了。民不与官斗,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气闷了,也只能低着头,“我教了他前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后几句。”
      叹了口气,慢慢吟道:
      ‘故天将降大任于系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唔能。’
      他还未曾动心忍性,怎么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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