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义-流沙》酸儒

13、流沙十九年 冬

　　“先生！先生！您就给他瞧瞧吧，我有钱！我怎么没钱了！”
　　医师问：“你那些钱叫钱？”
　　逸外芜说：“我真不想恃强凌弱。”
　　医师嗤笑：“瞧你那小肩膀还……啊啊，疼！”
　　“咳咳咳。”
　　一咳嗽血染白衫，式微说：“姐……”
　　千琉急忙蹲下摸他滚烫的额头，脱下身上的褙子给他裹上，问：“怎么了？病了？你个孩子。”
　　下雪了，六花如席，朔风凌凌，漫天瑞雪霏霏，万里雪飘，如絮因风起，千琉站起来，指着医师，大叫：
　　“非人哉啊！你看他衣襟上鲜血色泽如扶桑花，脸色煞白似乎如今飘雪，你却为蝇头小利，拒人于千里之外，太不是人了啊！”
　　这样做，自然损人名利，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式微生这样一场大病，逸外芜花大价钱给他请医师，到头来携款逃跑，算是一穷二白了，只剩下一钱，逸外芜全给式微买了吃食，自己已四日未进饭。
　　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围人来此，医师气的要吐血，直说：“我治，治！”
　　望闻问切，等了许久，医师只谈起摇头：“太冷了，这病从未见过。”
　　式微只低着头，说：“我若死了，便将我埋了吧。”
　　“你不会死的。”
　　“我会。”
　　医师在收拾腰包，好心劝他们一句：“快走吧。”
　　外头传来呼叫声，大喊声，尖叫声，琼芳破窗而入，紧随其后是一季女。季女双目紧闭，手持白练，舒窈纠兮，清扬婉约，青丝作两股，左右各一麻花辫，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游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正是。
　　“她是……”
　　“天殊圣女，白念尘。”千琉看呆。
　　白念尘白练飞舞，绕琼芳左右，灵蛇一般，难舍难分，琼芳双剑一挑竟是不可刺破，琼芳故而将剑耍一个灵蛇，卷入白练中，裹着白练，直直插向白念尘胸口。
　　琼芳穿裤，提剑之际不见潇洒，只因她眼上翘厉害，少女之气，付之东流，全然是歹毒做派。
　　白念尘冷笑：“今日便要你这毒妇魂飞魄散。”
　　双辫飞扬，白练亦是，分散开琼芳的剑，只见琼芳之剑将要插入她的胸口，她却如风一般闪到琼芳身后。
　　“该结束了。”
　　背后一击！白念尘将气力汇集白练，用力击向琼芳后背，动力变成了弹力，弹力变为了琼芳的痛。
　　琼芳喷出一口血。
　　白念尘并非赵臻之辈，知道琼芳作恶多端，故白练化剑，长剑入琼芳左肩头，她几乎站不稳。
　　白念尘一笑，将要刺她心口，忽而传来一浑厚声音：“谁要欺我徒儿？”
　　呵，其实并不浑厚，是女声的尖细，那女人并非破窗而入，而是破门而来，抬眸望了一圈，白念尘被她雄厚内力一震，飞向逸外芜那侧。
　　不知怎的，她望了一眼式微，看式微目光闪亮，竟是有几分熟悉。
　　琼芳一看原来还有人，这姐弟两人安安稳稳坐在凳子上，必然不凡，但此刻并无闲心询问。
　　白念尘问：“阁下是。”
　　“流派，皓月山庄，乔蓫。”
　　千琉问：“乔蓫早死几辈子了。”
　　式微扯她袖子，轻声问：“千姐，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兰泽。”
　　千琉说：“缘分缘分，我也是兰泽出来的。”
　　那么大的天下，碰到老乡是不易的，乔蓫问：“哦？你也是大暴动出来的？”
　　“啊？”逸外芜愣。
　　式微对她介绍一番，逸外芜说：“我出来两年了，也听过不少次兰泽大暴动，这大暴动，是什么？”
　　乔蓫不过四尺六寸，身体矮小，说话带不知哪里方言腔调，飞身击那白念尘一掌，使她口吐鲜血，逸外芜见她肤白貌美，问：“这位是？”
　　白念尘唇边带血，血仍然含笑：“我名白·梦雪。”
　　许是红色的血使式微记起了什么记忆，他觉得头疼异常，醒来时候，已是换了一副面容，放下逸外芜的褙子，怔怔盯着白·梦雪。
　　而乔蓫，一摸逸外芜身无内力，放心坐在逸外芜身旁，和她唠起来：
　　“你也晓得兰泽快五百年嘛，你也晓得兰泽住的都是怎样的人咧，那不得了呢，当然怕关不住，你也晓得在兰泽住时，都忘了一些事情嘛。
　　不晓得是谁，大概是南城还是北城客栈厨子的闺女金莲搞的，在兰泽就看她怎么不对，她早出来了吧？她可倒好，晓得兰泽五百年结界不稳，怕人踩踏，先溜了出去啦，一跑跑老远。兰泽大暴动啦，都争着抢着要出去。
　　大家都是有才之士，当然各施奇招，但也死了不少人，纷纷争争搞什么嘛，一下子，蜂拥而至，四散七派，我死的时候，还是何梁的天下呢。
　　你晓不晓得兰泽出来了谁？”
　　几百岁的老妖婆喜欢唠，逸外芜就陪着她唠，说：“不晓得啊。”
　　乔蓫很得意，掰着手指给她数：
　　“那个小孩子金莲，天天鬼机灵多，笑里藏刀，还有那个兰泽暴动那天很厉害的，叫什么白姑娘，不晓得是谁，推着轮椅，大家都很服她，我们身上都带了伤，就她双腿残疾还安然无恙。
　　哦，客栈住的那个傲客，叫什么三秀，反正和金莲不对付，金莲给她下了不少坑，她都快被金莲整死了啦。看样子很普通嘛，不晓得怎么进的兰泽。
　　那个绝世美女陈抟，唉，到处都是为她保驾护航，她也是的，保她的人都死了，她倒还好好儿的。差点忘了我们兰泽三大圣人，你晓不晓得，李太白，柳七和白石，啧啧啧，三个醉鬼。
　　客栈里的还有哪，那个小偷，偷了那个三秀的笔，叫她差点栽在里头，都是下九流的勾当。
　　……
　　还有一个女人很奇怪哪，她好像叫什么舜华，就一直呆在兰泽牢房里，见都没见过，大暴动了，竟然也不逃。
　　续随子，对续随子，后边的人没冲出来，就被永远关在兰泽。这女人。”
　　说了好一通话。
　　这里，式微同白·梦雪对视良久，最后，二人缓缓的念：
　　“木棉。”
　　“知微。”
　　一抬眸，逸外芜才看白·梦雪眼里盈满泪水，滚滚滴落，她吸了一口气，问：“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儿时伙伴？
　　式微握住她的手，只说：“你过得不好。”
　　白·梦雪擦擦嘴角鲜血，又瞪了一眼琼芳，琼芳怒视着她，最后是式微对逸外芜说：“我带她出去走走。”
　　不是商量语气，乔蓫道：“是我许你们走的吗……”
　　“乔，别来无恙。”
　　看那少年比乔蓫高上半个头，只散发出冷冷笑意，眉目深邃，剑眉星眸，竟是当年风姿，乔蓫大惊：“你是王知微！”
　　逸外芜看去，还是式微啊。
　　王知微倨傲着头，山雨欲来风满楼，医馆里，起风了，雪花飘进屋里，落在白·梦雪的眉梢，落在式微的发梢，不，落在王知微的发梢。
　　到底还是关上门。
　　琼芳问：“那个王知微究竟……”
　　“你不能直呼其名！”
　　琼芳闭嘴。
　　逸外芜问：“难道……他是何梁末年，那个起兵灭何梁的霸主，王知微？”
　　乔蓫道：“不，是何梁开国国君，王知微。”
　　雪终于落在逸外芜单薄的衣衫上，是孑然一身吗？又或是别的。
　　他要走了吗？
　　“啊！”外面传来白·梦雪的尖叫。
　　王知微和白·梦雪走了进来，白·梦雪双目紧闭，流尽眼泪，有血渗出，她用手紧紧蒙住眼睛，却无济于事。
　　王知微说：“呵，眼疾果真是生生世世伴你左右吗？”
　　白·梦雪握紧他的手：“不，我们回天殊，天殊可以救我，天殊可以救我。我不再会眼盲了知微。”
　　王知微忽觉身体疼痛异常，咳出了一口血，逸外芜刚想张口，白·梦雪已抢先一步：“知微，你怎么样？”
　　只觉得右臂疼痛异常。
　　白·梦雪掀开他的右臂，用手抚摸，果不其然摸到花朵凸起，不避讳屋中三人，松了一口气：“你这一世，果真是天殊天主。”
　　继而紧张，“我带你回天殊，不能再拖了。”
　　两人转身即要走。
　　乔蓫不管，琼芳不管，唯独逸外芜管。
　　“式……王知微。”
　　王知微回头，才发觉有她这人，问：“你是……”
　　一切关心，一切问候，都咽到了肚子里。
　　逸外芜笑笑，对他说：“没事。你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