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义-流沙》酸儒

1、兰泽四百九十七年 夏

　　——空有一身抱负，想战死沙场却也只是场空。人生抱憾，不过是怀才不遇。
　　时节到了孟夏，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盘旋在这漆黑上，五彩斑斓得似用狼毫笔沾了彩墨洒了上去一般。浓稠的炽热在身上缠绕，像勾栏里姐儿水蛇一样的身段，蔓延燥热，蔓延……水一样地洒出。
　　身段窈窕的姑娘唇边擦着红，柔荑不住用香帕擦着，那一百味草在庭院，发疯一样地生长，芳馨在走廊散发幽香。远处沙洲长着一株杜若，她弯腰采了一株。
　　鸟次兮屋上，双尾翠点，矫首昂视。扑扑翅膀的功夫身旁多一只杜鹃，二者相互依偎，一时间情浓难舍。雕着太平盛世龙凤呈祥的画栏上，两壶玉友在风里摇摇摆摆，像春里软无力的春泥花，挺不住了自然歪斜倒下。
　　纹着青花的好瓷器，落下那石板照样啪地一声，碎片也找不着，全碎成粉末，和风缠绵去了。
　　还有谁人子时来这玩耍？沙洲里的美姑娘眺望，看那青年分明在醉里，手握一把镶玉珥的长剑，那剑穗飞啊飞，毫无章程，胡乱得最后因得结不牢固，便飞了出去，约莫得飞出去百里，姑娘眯着眼儿也瞧不清了。
　　青年随着风在走，姑娘可看清那梧桐树下的人了，衣袂飞扬，微微遮住她的目光。那人剑一顿，似乎温柔了眉眼，原来也是个姑娘。
　　先前的美姑娘中指与食指夹住狼毫笔。以风为油墨，以天下万物为画板，翩翩而舞，蝴蝶一样五彩缤纷，她画出杜鹃，画出沙洲，画出长廊，画出乔木……
　　青年又舞起了一套剑，划出剑花，这身影惊鸿，让画师连残影也画不出，这莫不是耍剑的至高境界吧？最后一回，弯手腕，卧右膝，提左胯，刺去！风凌乱得很，没什么人能瞥见她神韵清冷，双眼似利刃。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一式，手中利刃宛如风，使人看不真切。
　　此剑猛然脱手，直直飞去。
　　剑锋凌厉，所过之处，无论花草树木还是风雨雷电，统统不敢言。杜鹃，沙洲，走廊，……剑直入心肺，无所不倒。
　　两只相依相护的鸟儿被惊了，大难临头哪还管的上对方？快各自逃吧。这就扑扑翅膀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走了。
　　剑离窈窕姑娘一里远，剑气却划过她白嫩的脸儿，狼毫笔不见了，哎呀一声嘟囔，吓得将手中杜若扔掉，褰裳跑走了。
　　此时此刻，又个一里以外，一棵百年老树倒下，碎了落英一地，绛紫色的，绯红色的，还有檀色的，……就是没有绿，连叶绿也没有。
　　剑还插在树身深处。
　　“哈哈哈哈！”她仰头大笑，笑出眼泪，顺势流下可以汇成几条道儿宽的大河。
　　瞪大的眼看着天。
　　“上天啊，你可知我学富五车，却只能偏安一隅的悲痛？你好不公哇！
　　酒囊饭袋出身高门，一出去便是手握重权。而我寒门苦学十年，却永远只能当一个小小文散官。
　　眼看，眼看我孟赢的城池丢了一座又一座！
　　我无数次地上书言事，却只能被贬官，被践踏脊梁。”
　　多少不甘哪，只能和血一起咽到肚子里，腐烂，最后被分解，被吃掉，好像能再也不见了。
　　她午夜梦回哪有多少，回回看看见那些人嚣张地嘴脸，对她说：
　　“逸外芜哎，指望侬能一飞冲天？你是啥人哦。侬以为有多少能耐。我告诉侬，侬再有本事，我也能让侬一辈子当个七品小官。”
　　“侬还想上战场哎，我还听说侬挺能打。侬跪下来求求我，再对天大喊侬是狗，侬就不是个东西，小爷我就让侬去军队当个炊事兵，还不快跪下来谢恩？”
　　讥笑的嘴脸啊……
　　阴霾缠绕全身，她站立，为了颠沛流离的百姓，为了一腔无法释放的热血，对上苍拱手一拜，想问尽尘世烦恼。
　　上苍笑，并不语。轻轻挥手，草树仿佛成了魔，张牙舞爪在风中，狂风飞卷，漫天尘土飞扬，张开血盆大口。而她，只被暴雨侵蚀。那漆黑的夜空，乘玄云飞逝，霖霪不住，噼里啪啦想将一切都洗干净。
　　暴怒的雨点仿佛雹子，或是拳头，直直朝她冲来。
　　“哈哈哈！”风狂笑着，你逃啊，逃啊，逃到天涯海角，逃到一个没有风的地方。
　　发丝紧紧贴在脸颊，还滴着水。
　　闪烁的光影映照在她被乌云打得漆黑的脸，霎时间雪白。
　　随着威凌的雷声，一道闪电劈下。
　　避开了身旁高大的树木，直直朝着她的百会穴。
　　一阵刺激，她战栗，身子却未倒下。
　　依然是那个姿势，背部挺直宛若柏树，双眸却永远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