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8、天龙苏醒

　　穆天语顿时忘了自己正在考试，逐字读去，越读越是惊奇，原来草堂笔记之类竟然记载了一些真实的故事。凡间确有狐仙狸鬼，只是这些毛物虽得了天地精华，若是没有奇缘，亦不能成仙，只能在凡间奔波劳碌。仙君中专有镇恶一司，若是这些狐仙妖鬼只是在人间混闹，镇恶司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它们内心不服，搞起乱来，便下手将之剿除。另有擢明一司，专职考察其他仙君的成就，若是造福百姓，便为他大记一笔功劳，若是他反而为祸人间，便由监天司将之革职。

　　故事后跟的题目是论监天之功过。穆天语拿过不知何时舔饱墨汁的毛笔，既不抱着能考上的念想，文思便极是灵活流畅；再加上他平时圣贤书没读多少，对稗官野史倒称得上学富五车，此时写得意气风发。正自落笔如飞，忽觉眼前一阵微微晕眩。他眨了眨眼睛，停下笔，还以为是疲倦产生的错觉。

　　那感觉稍纵即逝，他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手腕悬在半空，敏锐地绷紧全身。又是一阵微微的晕眩，这次不是他的错觉，因为洗笔水杯里的清水在左右晃动，泛出一阵阵小小的涟漪。

　　是地面在晃动。而且晃动的频率越来越高。穆天语抬起头，视线范围内的隔间里都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他们茫然地抬头张望着，甚至没有发现晃动的根源来自地面。

　　脚下传来明显的起伏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穆天语低头一看，脚下的地面确实在轻微地起伏，闪着光的印记里游过一条影子，就连光芒波动的水波痕迹都清晰可见。穆天语忍不住在脚上加了几分力道，然而那东西好像没有感知，顺畅地游走了。

　　穆天语忽然有种古怪的想法：虽然这片隔间看似很大，不过是一个天罗地网结成的果实，天罗地网外才是真正广阔的世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地网上再度闪过一波起伏的白光，这次起伏的幅度和白光的亮度都比刚才要明显得多，所过之处，小隔间随之上下轻微地浮动。隔间里的人纷纷停笔朝地上看去，若不是薄墙隔着，此刻已开始交头接，刚才的紧张气氛已荡然无存。

　　几名穿深蓝袍子的监考匆匆赶来，每人握着一根花纹复杂的棍子，围成一个说圆不圆，说方不方的形状，同时把棍子朝地上点去。棍尖和地网相触的瞬间，七点白光迸裂而出，连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地网下起伏的白光顿时静止，不管下面是什么东西，此刻都僵死般停住。那些人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更加努力地念念有词。复杂的阵法棍尖开枝散叶，扩展成一个更加巨大复杂的弧形阵，弧形阵下方的地网转为完全透明，一条粗壮的红蛇在地网下飞快地游动，速度之快，几乎头尾相连地形成了一个圆，粗壮的身体将地网拱得波涛起伏。

　　穆天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张着嘴站了起来。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甚至不敢确定这东西是蛇，怪不得说蛇是长虫，迅速游走的蛇和巨大的虫子看上去并没什么区别。难道这阵法又是什么修仙的把戏？他们为什么不用白雾来困住红蛇？

　　红蛇游走部分的地网渐渐鼓了起来。七个人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向下一点点压着棍子，弧形阵法上的光芒越来越亮，光芒覆盖之下，红蛇的动作越发缓慢，每一根细丝都发出明亮的光芒。

　　直视着地网的眼睛里充满泪水。穆天语眯起眼睛，不愿意错过这场难得的见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根断裂的细丝弹到了半空中。

　　穆天语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紧接着细丝断裂之声像细密的鞭炮，伴随着一连串的脆响，地网根根断裂，月光般浓厚明亮的水从地下喷出，瞬间淹没了脚下的地面，隔间的墙壁在波涛中酥软破裂，桌椅浸在水中的部分渐渐发白。穆天语快手快脚地爬到桌子上，只觉得桌子脆弱得像一张薄纸，在他身下不断地摇晃着。

　　所有的考生都爬到了桌子上，那几个人还站在水中，深蓝色的袍子在水中起伏着，却没有掉色。穆天语抬起手点数着，七个人。只听七人大喝一声，波涛中腾起一圈极其耀眼的光阵，七人的头发全部被疾风激得向后飞去，连爬得较远的穆天语都差点被掀到水中。

　　光阵向下沉了两寸，上浮一寸，又沉了三寸，几乎没入水中。汹涌的浪涛开始变得宁静；光阵一寸寸向下沉去，复杂的线条渐渐模糊不清，疾风化作拂面的微风，带着微腥的甜美气息迎面吹来，穆天语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他发现自己飞到了半空中。

　　不只是他，几乎每一个人都腾空而起。随后才意识到刚刚爆发的剧烈冲击。滔天的巨浪从光阵沉下去的地方腾起，将七人同时淹没。碎裂的光阵在空中飞旋，风和浪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将桌子、椅子、考生与海水吸成齐天的飓风。

　　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灰袍男不动如山地站在桌子上，衣袍和长发在空中猎猎飞舞，勾勒出他强健的体魄；他右手提一把银光闪闪的长枪，左手在胸前捏一个法诀，周身被一层蒙蒙的微光笼罩。穆天语被风卷得四下游走，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灰袍男子，只要一眼，这人的英武形象便深深刻在他心中。

　　仙雾缭乱，云气聚合，闷雷震地，白浪滔天，猛然震天价一声巨响，从波涛中飞出一条粗壮的红蛇。

　　在深灰色的环形疾风里，红蛇直飞天宇，即使如晦风雨也掩盖不了它全身流转的光华，华光所到之处，光滑的蛇身长出了锋锐的鳞片，五只尖锐的脚扭曲成型，闪着寒光的爪撕裂重云；两条暗红色的胡须流畅地扬起，头顶长出两根色泽金黄的鹿枝。清亮的啸声响彻天宇，穆天语几乎可以保证，这是那东西爽朗的笑声。

　　是龙。穆天语从没想过自己能亲眼看到龙，更没想到会被龙卷风裹到半空中。红龙在空中盘桓一周，昂起头，又是一声震惊四野的长啸。啸声未完，忽见一道银光如流星赶月，穿过了红龙的头。

　　红龙的身体在空中痉挛般颤抖，龙卷风随之改变方向，穆天语发现自己头上脚下地倒挂在空中，倒过来注视着刚才唯一没有飞空的灰袍男。此人实在是混乱中唯一的镇定，想要忽略他都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此刻他左手捏着法诀，右手高举银枪，枪尖闪烁着明亮的银光。

　　红龙怒啸一声，朝他张开嘴，一股青色的火焰汹涌而出。那人长枪一摆，舞成一面银色的盾牌，将火星甩得四下飞溅。火星落处，不管是桌子、卷子、椅子、还是水，都染上一层青郁郁的火焰。天上地下同时熊熊燃烧。

　　七人这才从水中冒出头，急忙举起棍子，重新构成一个光网挡住恣意燃烧的火焰。那人银枪一划，一道银光从枪尖射出，穿过火焰结束的烟尘，擦过红龙的大脸，一道细微的血珠随之迸入空中。

　　红龙暴怒，巨大的身体旋转一圈，朝那人俯身猛冲。波涛被龙息所逼，扁圆下陷，几乎露出了龙冲出来的洞穴；而那人低眉垂首纹风不动，猛然一跃，如一片树叶般腾身而起，高高地飞到龙头之上，随即一挥手，银枪划过萤火虫一般的亮光，击中了红龙双眼之间。

　　红龙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尖啸，轰然坠落，溅起的浪花有半山高。龙卷风支离破碎，强风朝四面八方吹去，穆天语和一群考生随着浪花疾飞向远方，他正以为自己将要乘风归去，身后忽然一软，撞在了网状的东西上，一顿之下，从横飞改为下滑，速度之快，穆天语只感觉自己随时要再度飞到空中。

　　天罗地网果然是一张网，此刻网完全现了形状，穆天语撞在网上，如一只自投罗网的飞蛾，毫无阻力地落地，朝龙疾滑过去，近得几乎能看到龙身上脸盆大的鳞片。他脚下拼命用力，想要踩住什么东西，鞋子不断绊在磕磕绊绊的东西上，几乎打出了看不见的火花，然而龙还是越来越近了，穆天语想放声尖叫，声音堵在喉咙里一点都出不来，难道他要撞龙而死？

　　龙动了动身子，头朝着他，微微张开了嘴。穆天语瞪大了眼睛，看着龙深不见底的喉咙，与喉咙深处时隐时现的青色火焰。龙突然睁开眼睛，瞪着穆天语身后的地方，尾巴一拍，五爪着地，腾空而起，一股灼热的龙息在天空熊熊燃烧。龙倏忽间没入青色火焰，消失不见。穆天语一头撞在对面滑来的桌子上，只撞得眼冒金星。

　　不只是他，所有考生——除了英姿飒爽的灰袍男——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广场般巨大的网底，卷子、桌子、椅子等等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恢复较快的人已经能□□着爬起来，更多的人和穆天语一样晕头胀脑地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这场考试变成这样，显然超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七个监考这才低下一直望着天的头，聚在一起商议。穆天语看着他们围成一圈，几乎分不清每个人的身影；他又垂下眼睛看着那个灰袍男，他还是低眉垂首地站在一边，一幅冷若冰霜的样子。右手的银枪已经不见。穆天语想问他刚才为什么没有二度追击。只是一想，后脑就一阵针刺般的剧痛。他□□两声，放弃思考，软软地躺在地上，如果他能死第二次就好了。

　　大概是商议完毕，其中一人向众考生踏出一步，拍拍手，清冽的声音传遍全场：“各位考生，适才你们看到的是天龙苏醒，地网崩塌，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按照各位考生的身体状态，考官经过商议，一致认为，本次考试就此终止，请各位明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