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3、活祭

　　穆天语刚刚摸到那东西，耳边响起一声惊雷，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他差点松手把那东西掉下去，惊问一句“你给我了个什么东西”，黄鼠狼在笼子里转了个圈，笑道：“当然是好东西呀。你不这样，我都不会给你呢。”

　　“果然是在你这里。”应姑娘咬着牙说。

　　穆天语并不十分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雷声围着他们头顶滚动，声音越来越近，窗纸上闪着照彻夜色的电光吗，他一阵心慌意乱，想放下笼子逃走，起初是他不敢触碰笼子，此刻变成笼子粘着他不放。穆天语用力抽了两下手，笼子竟然离开了地面。穆天语大喜，叫道：“快抬快抬，起来了！”

　　应姑娘一声不吭，一起用力，两人并肩向外踽踽而行，说是抬笼子，不过是笼子底部离地一寸，被两人勉强拖着走。手指互相摩擦，那滑溜溜的东西不知怎地被挤到穆天语手里，在他指间滴溜溜地转动着。每转一次，穆天语就感到一阵力量涌上，全身轻飘飘的，别说提起一个小笼子，就算让他一步登天都成。

　　穆天语提着笼子向前大步迈进，每当笼子重得不堪忍受，就抟一抟那东西。从那东西传来的力量源源不断，仿佛什么都能做得成，什么都不在话下。他已经不是为了搬动笼子而抟那东西，而是为了体会充盈的力量感。他听不到头顶轰隆隆的雷声，看不到自己的血已经在地上印出了红色的脚印，也感觉不到应姑娘在他身边微带踉跄的脚步。从他记事而来，他就不记得自己体会过这么轻盈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落在他的脚前，将灶台打得火光四溅，碎成一团。穆天语一惊，从幻梦中苏醒，足尖感到一阵嘶啦啦的疼痛，手上沁出了一层又滑又麻的冷汗，灶台边的药包突然自燃，空气中弥漫着粘腻而甜蜜的味道，倒像他不久前拒绝的那道香茶。

　　又是一道天雷，这次擦着他的衣摆，将他的袖子穿成两片，原本笼在袖子里的碎银子和铜钱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每一枚碎银上都蹦跳着明亮的蓝色电光。

　　黄鼠狼不再跳动，流里流气地笑道：“哎呀呀，小子，你这次肯定是难逃一死了。”

　　穆天语低头瞧了一眼，天雷似乎让笼子里的黄鼠狼焕发了生机，不再是刚才奄奄一息蜷在笼子里的样儿，一刻不停地在笼子里窜来窜去，时时朝穆天语挤眉弄眼，小小的毛脸上表情十分滑稽。换做任何一个时候，穆天语都会十分惊讶，可是现在他已经不觉得会说人话的黄鼠狼有什么稀奇，只是有些怨怼。原来今晚的奇遇是这种奇遇，大概他不必烧纸祷告，而是可以在忌日亲自去拜访他的老爹。

　　应姑娘也低头看着它，笃定地说：“不会死的。多谢你的珠子，现在我们两个暂且连在一起，你说他死，不就等于说我要死？”

　　黄鼠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麻花般滚到笼子角落，抽空迅捷地朝他翻了眼睛。“应丫头，要我说，你从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你找我有什么用，就算我愿意做证，有人愿意听吗？可惜了我老人家，可惜了我！这么多年见多了，却非要和你这个犟骨头死在一起。我还想多活几年，可惜为了你啊，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啊呸！”

　　“不会的。”应姑娘居然还是很冷静，尽管天雷擦着她的肩膀，让她肩膀冒起一阵青烟，“我带了龙爪，你有骊珠，我们一定可以装作是龙，蒙混过关。”

　　黄鼠狼大呸一声：“多了一只爪子就算是龙？那多了两只爪子岂不是两条龙，你会不会算数，太上惊雷阵有这么好骗，我老人家早就溜之大吉，更不用你带着爪子来救我了！”

　　应姑娘冷冷地说。“如果我救你出去，你就会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黄鼠狼冷笑道：“那也要你有命消受才行。”

　　天雷愈发密集，笼子一分一分加重，从那珠子传来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笼子的重量，穆天语的肩膀关节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手臂似乎随时要离体而去。穆天语再也无法忍受肩膀和手臂的痛楚，但笼子像是牢牢地焊在他的手上。他喘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他和笼子的重量，单膝跪倒在地，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倒，险些整个肩膀靠在应姑娘的手臂上。应姑娘嫌弃地向旁边一让，穆天语有气无力地说：“失礼了。”

　　应姑娘皱起眉头，像是要斥责他，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疑问：“有血，你受伤了？”

　　穆天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脚腕上的鲜血印出了脚印，苦笑道：“一点小伤，有劳姑娘挂念。”

　　应姑娘脸上全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挂念，只是凝视着他。那目光让穆天语觉得十分不适，似乎自己在她眼中忽然丧失了为人的资格，变成了一只动物，或者没有生命的东西。

　　黄鼠狼在笼子里窜得越来越快，几乎化作一道黄色的闪电，来回撞击笼子，激起层层电光，炸得毛发根根竖起，却一直找不到半点可以逃走的缝隙。它尖声大叫，穆天语更是一筹莫展，大滴大滴汗水从额头上滑落，只知道暂时没有天雷击下，然而天际雷声越来越近，显然是酝酿着致命的最后一击。

　　穆天语认命地闭上眼睛，心想：“对不起，娘，孩儿再也不能为你尽孝了，孩儿对不起你，要先走一步，在奈何桥上等你老人家了。”

　　“我知道了。”应姑娘忽然说，“有办法能出去，不过这位公子可能要冒一点险。这位公子，你愿意吗？”

　　这时候穆天语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苦睁开眼睛朝应姑娘苦笑道：“请姑娘指点，现在应该怎么做？”

　　应姑娘在他旁边坐下，颇为优雅地把袍子拢好。黄鼠狼忽然大叫起来：“喂喂喂！你要做什么！应丫头，我不想死！”

　　“死不了。”应姑娘镇定地说。黄鼠狼急得吱吱地叫了几声，鲜红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一下嘴，转向穆天语叫道：“你不阻止她？她现在是要自杀！”

　　穆天语一怔，可他实在没有体力阻止应姑娘做任何事，更何况她一派冷静，并不像要自杀的样子。左右他们马上就死，提前自杀未免多此一举。应姑娘朝他甚是嘉许的一笑，说道：“我叫应婉儿。没想到凡人中也有人见义勇为如公子，刚才对公子失礼了。”

　　不知为何，穆天语忽然想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朝应婉儿笑了笑，说：“客气了。”

　　“你看看地上的痕迹，看痕迹！”黄鼠狼又尖叫起来，一个短促的念头迅速掠过穆天语脑海：南方男人尖声吵闹起来，声音可真是不好听。他勉力转动脖子，四下打量着天雷留下的焦土，耳朵留意着周围的雷声。

　　头顶的雷击渐渐低沉缓慢，这平静反而让人更加心神不安。穆天语忽然发现，雷击不是随机下落，而是有着固定的方位，一个个雷点隐约能连成一个螺纹弧。不，不是螺纹弧，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旋转的太极。

　　皮肤感到令人不适的酥麻，应婉儿的头发向上颤巍巍地飘起来，穆天语骇然望着她，她却不以为意，只是笑微微地展开手指，一颗蓝印印的小珠子赫然出现她和穆天语交叠的指间。她用另一手缓缓拔下金簪，垂下脸，口中念念有词。

　　头顶一声巨雷，电光在后厨的窗外亮如白昼，穆天语适时抬头，从后厨的窗外望过去，天空亮成一片炫目的白色，强光下似乎五官都被天空的白光烤化，流淌成诡异而扭曲的色彩。穆天语惊骇得说不出话，一片炫白中，应婉儿完成了她漫长的符咒，松开手，蓝色小珠从她指间掉落，以无法想象的慢速落向地面，在小珠触碰到地面的一瞬，一道剧烈的白光从天而降，将她、穆天语和笼子完全罩在里面。

　　一眨眼后，巨大的冲击波将万华楼掀到了半空。骡马腾跃，鸡犬升天，稻草、纸张、饰物、金银、马车、货郎、顾客，数都数不清的人和东西飞向高空。留在原地的只有应婉儿和穆天语，笼子碎成了七八百块，每一块都只有一寸大小。应婉儿的头发凌乱地垂在肩膀上，她护着长发，随意一挥手，在头顶张开了无形的屏障，下一时刻风沙停息，空中的东西纷纷掉在地上，仿佛下了一场牲畜、稻草和黄沙的急雨。打在她头顶的无形屏障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她垂下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穆天语，轻声说：“对不住了。”

　　穆天语听到了应婉儿的声音，想说“不用多礼”，但喉舌完全不听使唤。在光芒落地、耀眼生花，眼前的一切全都变成雪白的时候，有一片断裂的东西击中了他的胸口，透过他的衣服穿过去，在他的心脏上留下了短促而冰冷的触觉。

　　昏眩中，眼睛慢慢睁开，应婉儿的玉容由模糊变为清晰，她一脸不能自已的震撼。穆天语动了动手指，低声问道：“我还活着吗？”

　　应婉儿只是看着他，也不搀扶，也不回答。穆天语慢慢爬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没有什么变化，衣服完整无缺。但他刚才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一定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

　　他试探地抬手摸着胸口，衣服下的胸骨似乎还是平整光滑的模样，来回揉动也不觉得疼痛。穆天语又揉了两下，忽然听到黄鼠狼的声音猥琐地说：”你为什么一直摸自己的胸？“

　　穆天语赶快放下手，瞪了黄鼠狼一眼。黄鼠狼靠两只后脚站着，不以为意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了长长的肚皮。尽管穆天语此刻疲惫欲死，仍然想：这黄鼠狼可太长了。

　　黄鼠狼伸好了懒腰，嘴里蓝光一闪，小珠子立刻不见踪影。它环顾一圈，说道：“这些人盯着老子看，老子可不喜欢。走了！有事找我啊应丫头。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应婉儿注视着殷策消失的方向，问穆天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穆天语低头看看身上，除了雷电撕裂的外衣，并没有什么外伤，也没有痛楚，胸口的异样感完全平复了。真是死里逃生。他朝应婉儿咧嘴一下，说：“挺好的。怎么了？”

　　他一张嘴，不小心喷了一口湿漉漉的口水，急忙抬手擦擦嘴，只见袖子上一片殷红。他骇然抬头，喉咙后热气上涌，一张嘴，一大片鲜血喷了出来，应婉儿的袍子上顿时开出无数血点。仿佛体力被抽干，周遭天旋地转，穆天语一头栽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口鼻被血糊满，几乎无法呼吸。

　　应婉儿轻声说：“对不起。”

　　穆天语吃力地说：“等一下？我不明白……”

　　应婉儿看着他，也可能是看着他旁边的地面，穆天语实在看不清她的脸，就连她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从太上惊雷阵离开的重要条件是活祭。需要祭品心甘情愿才行。谢谢公子愿意牺牲性命把我救出来，小女子不胜感激，只有等公子来生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