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21、 姻缘阁

　　喝过晚茶，穆天语向龚老仙姑打听了姻缘堂的方向，几个月来第一次离开了仙录阁，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下了天飐崖。晚霞比平时在窗户里看到的更漂亮，层层叠叠地铺到天边，穆天语仰望着云彩，忽然想，天庭上为什么还有一层天空，究竟要高到什么地步才是尽头呢？

　　龚老仙姑又把云朵借给了他。穆天语本想一路走过去，没想到天飐崖的小路看着短，走起来却非常漫长，只好找了一小片野花烂漫的草地，掏出叠成一小块的云朵，放在地上。云朵迅速膨胀成高大的一团，顶端超过了他的身高。穆天语仰望着高出他脑袋的云朵，不由得后悔为什么没把云朵放在脚下展开。他费力地抓着云朵往上爬，入手绵软冰冷。他在云朵上刚刚坐好，云朵自动飘了起来，融入橙红色的晚霞中。

　　染满晚霞的云朵铺满他的脚下，无边无际，平滑中略带起伏，像是坐在舢板上眺望着一波一波的海浪。穆天语仰起头，轻柔的仙风迎面吹来，眼前是望不到底的黄暮云海，他忽然生出一种此情永不结束的冲动。可惜从云朵里看不到地上的火苗。

　　片刻后云头自动按下，穆天语步下青云，抬头一看，一座七层高塔拔地而起，夕阳渐褪，暮色四起，从高塔里透出的灯火格外耀眼，门口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着，门口木牌上三个大字“姻缘堂”在灯笼光中时隐时现。塔里不断传出男女仙君的欢声笑语，伴随着一阵阵悠扬美妙的丝竹管弦。

　　这里面怎么会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封信会不会是栾飞雅假造的，就是为了骗他出丑？

　　一阵风吹动了他的长袍下摆，另一朵云头在他身边落地，从云上走下两个紫衣仙君，看都不看他一眼，一点都不迟疑地走进了暗红的朱漆大门。看来一直在门口迟疑也不行，就算出丑，也要给栾飞雅点颜色看看。穆天语一咬牙，举步跨越暗红色的门槛，走进了姻缘堂。

　　入门处是个狭小的玄关，两侧置物屏风延伸成狭窄而漫长的走廊。穆天语沿着走廊慢慢地向前走去，两侧屏风上错落有致地摆着精美的雕饰，神态栩栩如生，有的像凝固的泉水，有的像破裂的云霞。穆天语啧啧称奇，想站下来仔细观赏，后面有个人淡淡地说了句“借过”，穆天语急忙让到一边，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惊道：“你也来了？”

　　陈瀚海低头看着他，嘴角牵动，说：“你也来了。”

　　连续两天都见到这个人，而这个人对他的敌意又忽然消失，不免令穆天语产生一点诡谲的巧合感。当下陈瀚海带他往左拐去，一转过去，立刻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厅堂，里面人头攒动，各司都穿着自己的服色乱哄哄地坐在桌边，白蓝红粉绿褐黑，像一片异色的彩虹。

　　穆天语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白衣，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仙录阁属于擢明司不错，但他的服色并不完全是擢明司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他靠着墙走到每张桌子的后面，踮着脚尖，试图找到一个相对熟悉的人。一个红衣仙君偶一回头，看到穆天语在他身后踟蹰不定，朝他招招手，等穆天语走到他身边，才疑惑地问：“你是哪个司的？”

　　穆天语拉了一下衣领，说：“……仙录阁。”

　　那仙君更加疑惑，看一眼站在旁边发呆的陈瀚海，说：“仙录阁？我都不知道那地方还招人。仙录阁……应该是擢明司吧，你去他们那边问问？”

　　果然是擢明司。这个烛照司的仙君倒是不错。穆天语谢过热心的红衣仙君，绕到擢明司的大桌子边，每个人都穿着白色滚银边的袍子，仙气凌然，穆天语犹豫片刻，轻轻拉一下最后一位仙君的衣角，低声问道：“我是仙录阁的，能坐在这里吗？”

　　那个仙君也是一怔，打量一眼他的服色，和其他仙君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越说越是热闹，竟然没一个人回应穆天语的问题。穆天语在他们身后尴尬地站着，越来越站不住，想着放弃这次姻缘会，直接回去算了。陈瀚海本来已经找到了镇恶司的桌子，正要坐下，见穆天语手足无措地站着，又走到他旁边。穆天语朝陈瀚海笑了笑，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穆真人？来我这边。”

　　穆天语一转头，旁边一片浅粉袍子的仙女，是莳花司的桌子，坐在最后一排朝他嫣然一笑的是老熟人应婉儿。放眼望去，莳花司的仙女个个花容月貌，一袭樱粉色滚灰边的袍子，仿佛无数娇艳欲滴的花儿竞相开放，而应婉儿众星捧月灼灼生光。穆天语这才意识到应婉儿夺人的美，忐忑地走到她身边，不敢立刻坐下，问道：“我能坐在你们莳花司吗？”

　　应婉儿微微一笑，在身边的空椅子上轻拍一下，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坐下吧。”

　　穆天语胆战心惊地坐下，抬头看到陈瀚海还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叫他回去镇恶司，还是拉他过来坐下。应婉儿顺着他目光看去，说道：“这位是陈仙君吧？要不要一起过来坐？”

　　穆天语大喜，心想陈瀚海心里肯定是一百个愿意，立刻跑去揪住他袖子，拉着陈瀚海一同坐在应婉儿身边。应婉儿顺手递过来两杯茶，笑道；“来，我司专职莳花，尝尝我们的千红。”

　　穆天语递给陈瀚海一碗，茶杯上绘着大朵繁复的白花，刚刚揭开茶杯盖子，就是一阵鲜花芳香扑鼻。他揭开盖子小小啜了一口，一阵香气直透到太阳穴，像橙花又无其辛辣，像丁香又无其风尘，说不出的浓郁清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好香。”

　　应婉儿微微一笑，陈瀚海也拘谨地点了点头。穆天语这才注意到周围的说话声，从陈瀚海坐下，声音先是变低，接着叽叽喳喳，到处都是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莳花司的仙姑更加热烈地讨论。原因不问可知。偏生陈瀚海本人对任何人的目光都没有感知，沉默地喝着茶。

　　穆天语有心想揶揄他两句，又担心破坏他们刚刚才和好的关系，只是这么一犹豫，身边忽然一暗，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应婉儿旁边。穆天语一看，吓了一跳，竟然又是那个姓侯的擢明灵君。

　　不光是他脸上变色吗，陈瀚海也放下了茶碗，只有应婉儿一派镇定，目视前方，淡淡地说：“原来是灵君。”

　　侯灵君直勾勾地盯着应婉儿的侧脸，笑嘻嘻地说：“果然是个大美人儿。婉儿啊，前几天我和你生气，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应婉儿轻摇螓首，道：“有什么好在意。侯灵君该不会是专程过来赔礼道歉吧。”

　　侯灵君笑嘻嘻地说：“嗳，总是灵君灵君，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小妹妹，我管你叫一声婉儿妹妹，你也可以管我叫一声岭哥哥。我是没有你哥哥出名，但我年轻时，也是数一数二的帅，不比你哥哥差到哪去。在莳花司这些小姑娘心里都是有名的侯大帅，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应婉儿道：“那就不必了。”

　　侯灵君笑道：“没事，婉儿妹妹不用和我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当哥哥的，还能不答应妹妹的请求？婉儿妹妹，看上谁了，有什么恋爱的苦恼，只管和哥哥来倾诉。哥哥吃过的盐，多过你吃过的米，你说什么事儿呀，哥哥都愿意听。”

　　应婉儿道：“多谢。”

　　侯灵君扫一眼低眉垂目、实则仔细聆听的陈穆二人，往椅背上一靠，大大咧咧地说：“现在的男孩子，没有担当，我就很会照顾人。你嫂子认识我的时候，我每天都带她去天飐崖上看云，去晴雪谷看花。嫂子被我打动了，才愿意嫁给我的。像我这么温柔体贴的人可太少了。看你嫂子多精明，一把就抓住了机会，嫁给我了。”

　　应婉儿只是微微一笑。此时不少莳花司的仙女都回头来看，侯灵君更是红光满面，顾盼自雄。应婉儿一指前方主宾席，说：“侯灵君，您的座位应该是前面吧。”

　　侯灵君拍拍应婉儿尚未缩回的手，说：“那我就去了，婉儿妹妹，可别轻易找什么红线，月老哪有我能帮你啊。”他起身春风得意地走了，穆天语心惊胆战地窥视应婉儿的表情，见她竟然还是施施然的样子，说：“你可真受欢迎。”

　　应婉儿扫了他一眼。穆天语这才看清她的脸，相比前几天，她眼神明显疲惫了，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眉梢眼角的慵懒像是三天没睡，硬是被拉过来算姻缘。她朝穆天语笑了笑，说：“是吗。那把我这份受欢迎送给你吧。”

　　穆天语干笑一声。说：“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啊。”

　　应婉儿闻言微微一笑，垂下睫毛，说：“嗯……还好，最近我们在忙着晴雪节的事，确实有点累。你知道晴雪节吗？”

　　穆天语点头道：“当然。听说晴雪节是全天庭最风雅的节日，那个天界大名人、风流状元阮梁钰不就是晴雪节上脱颖而出的嘛，只不过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叫晴雪。是晴天下雪的日子？”

　　应婉儿眼神里透出无限神往，悠然道：“天庭里有一种花，只在九月的晴天开放，那花是纯白色的，边开边落，随着风吹满整个仙界，像是万里晴空飘落的白雪。大家都喜欢看，希望这花每天都能开放，然而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司花仙子的品行，哪怕是天帝都要尊重他这个怪毛病呢。大家一开始都不喜欢他，可是后来花信太乱，反而钦佩起他的死脑筋了，再后来。就选在晴雪花开花的那天举办晴雪节荟诗大赛了。”

　　那个司花仙子是什么人，竟然连天帝都要惯着他的臭毛病，穆天语问道：“那个仙子是谁？”

　　应婉儿微微一笑，说：“他是莳花司最老资格的老前辈，住在晴雪镇，和你们天飐崖是天界的一东一西。不过他不见外人的，你去了也会被拦在外面。”

　　两个月白袍子的仙姑过来吹灭蜡烛。整个厅堂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里，只有厅堂最前面的主人座位周围灯火通明，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在暗淡的光线摇动里，应婉儿的眼睛里闪动着他没见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