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17、栾飞雅

　　龚老仙姑低头回忆。看她关键时刻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穆天语恨不得用力摇晃她的脑壳。龚老仙姑终于抬起头，缓缓地说：“从这里下山，到泰平司，找他们问问吧，我不记得究竟是谁了。”

　　穆天语顾不得和她多说，拔腿就跑，龚老仙姑又叫住了他。穆天语站在楼梯口，焦虑地看着她。龚老仙姑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样东西扔给他，说：“坐我的云彩去吧。”

　　穆天语抬起双手接住，入手的云朵又轻又小。他曾经见过好几次龚老仙姑乘云而起，知道这是天庭最快的代步工具，疾于舟车，胜于骏马，内心涌上了一股纯粹的感激。

　　他爬上龚老仙姑的云彩，脚下一轻，云彩自动腾空而起，飞到了仙录阁上访。仙界在他脚下如画般徐徐展开，云霞为地，虹霓为瓦，尽管内心充满了对家乡的挂念，穆天语还是被眼前景色所慑，不禁抬头看了看头顶，如果这碧蓝穹顶不过是一滴透明的泪水，那泪水的主人又会怎么看待水中的风光？

　　片刻后云头自动按下，穆天语爬下云彩，迎面两扇朱漆大门，门上钉了茶杯口大的钉子。不像是仙人所居之处，倒像是气派森严的官家。穆天语左右看来看去，不知是不是应该直闯大门，门口聊天的两个仙君已注意到他，一名仙君扬声问：“来者何人？”

　　穆天语向他鞠了一躬，说：“在下仙录阁穆天语。请问托梦丹……我应该向哪位仙君祈求托梦丹呢？”

　　那仙君打量他几眼，对另一个仙君笑道：“竟然是找栾妹妹的，稀奇。”

　　穆天语重复一遍“栾妹妹”，既然这么称呼，一定是个姑娘，问道：“那这位仙女身在何方？”

　　两个人不知为何笑成一团。穆天语实在没心情和他们打哑谜，朝两人尴尬地笑了笑，走向朱漆大门，两人并未拦着他，而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穆天语一进大门，迎面一座巨大屏风横挡，上书三个大字“泰平司”，极其霸气威武。穆天语朝“泰平司”三字敲了几眼，绕过假山，豁然一片开朗，倒像是来了一个精致富饶的农庄，墙上晒着鲜红的辣椒，地上铺着金灿灿的粮食，数名身着绛红纱衣的男男女女行走其间，不像是种地干活儿的，倒像是赏景游玩的。

　　穆天语拦住一名仙君，道：“请问哪位是‘栾妹妹’小仙姑？”

　　那仙君只听了栾妹妹三个字，便说：“栾妹妹？她今儿不在，你明儿再来吧。”

　　穆天语急道：“明天就来不及了！请仙君你告诉我，她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那仙君上下打量他，说：“那……你欠我一个人情？”

　　久违地听到这个词，穆天语愣了片刻，欠人情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要如何偿还，但不欠人情的话终究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仙君又只是说欠了人情，没说要立刻兑现，等他说出人情的偿还方式再想办法也来得及。便说道：“好，只要你告诉我栾姑娘在什么地方，欠什么人情都行。”

　　仙君登时换了微笑，说：“说来也好找。谁不知道我们栾妹妹和莳花司的应婉儿姑娘是最好的朋友，要找栾妹妹，先要去莳花司。这个人情也不用怎么还，你带应婉儿来见我就行了。”

　　陡然听到应婉儿的名字，穆天语心中咯噔一声，问：“应婉儿？是不是一位长得特别漂亮的仙姑？”

　　那仙君笑道：“当然，你连仙界第一美女应婉儿都不知道，难道是新来的？”

　　穆天语已有八分把握认定此应婉儿是彼应婉儿。莳花司艳名远播的应婉儿，应该不会有另一个美人同名。他向仙君道了谢，又驾起云朵跑到莳花司，落脚处一片缤纷花海，晴朗天空下花朵光辉闪闪，真如仙境一般。

　　花海边两个粉袍仙姑正料理花卉，见他过来纷纷站起。穆天语差点喊出“应婉儿”，随即发现两个仙姑虽然很漂亮，远不及应婉儿。他咳嗽一声，上前问道：“请问栾姑娘和应婉儿姑娘在吗？”

　　两个仙姑对视一眼，笑道：“当然在呀。我带你去找她。”

　　穆天语暗赞一句莳花司人美心更美，跟着两名仙姑绕过花海，走过吊桥，上了翠屏山，仙姑指着山间的一幢小竹楼说：“她们就在那里。”

　　穆天语仰头看去，万点修竹，花香扑面，同样都是自然风光，莳花司比泰平司可漂亮太多了。他堪堪到了竹楼门口，门帘微动，从楼里吹出来一阵与花香完全不同的胭脂香气，风里含着甜美的笑声。穆天语深吸一口气，这笑声他化了灰都能认出来。

　　他推开竹楼门，这地方大概竹子多得用不过来，从房子到家具都是用竹编的，说清雅也清雅，说寒酸倒也不便斥责。小厅里肩并肩地坐着两个女子，听到他来，一齐抬头。

　　左边艳光四射的美人果然是应婉儿。不可思议的是她比在万华楼时更漂亮了，粉色绸缎只显得她面含春风、肌光如玉；她旁边的女孩一身绛红袍子，比应婉儿小了几岁，眼长嘴小，方方正正的下颌骨儿，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她本来嘴角含笑，见穆天语进来，立刻板起脸，仿佛穆天语浑身上下挂满了欠条

　　穆天语问道：“请问哪位是栾姑娘？”

　　红衣少女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说：“我就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两女都没叫他进去，穆天语便站在门口施了一礼，说：“在下叫穆天语，是仙录阁的真人。刚刚见到凡间北方大火，担心家人安慰，特来求几丸托梦丹，请姑娘行个方便。”

　　栾姑娘不屑地道：“真人不懂规矩？你说一句话就要我行方便，难道你这句话是从上面吩咐下来的？龚灵君没告诉你么，想求托梦丹，先写封信，给我们司的星君和灵君，他们要是同意了，你再来找我。写信去吧。”

　　穆天语皱着眉听完，说：“大火逼近，人命关天，现在写信恐怕耽误救人，能不能请姑娘先把托梦丹给我，等我托完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补上。”

　　栾姑娘冷笑道：“这就是开玩笑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光凭一句话就要我信你？托梦丹一拿走，你还给我补什么了，只怕我去仙录阁找你，你还是缩起来不出头。”

　　就算她不给，口气也不必如此难听。穆天语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应婉儿道：“应姑娘，十万火急，一定要写信吗？”

　　应婉儿一排细细的牙齿咬住下唇，踌躇道：“穆真人……凡间有凡间的办法，仙界有仙界的要求。飞雅并不是故意刁难你，你先写一封信，然后再说。”

　　她纤纤素手指了指桌上，果然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穆天语咬牙过去磨墨展纸，应婉儿和栾飞雅就在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笑，说的都是些儿女情长的无聊之事。穆天语有心大喊一声“闭嘴”，又想到身在莳花司，反而叫莳花司的仙姑闭嘴，大概不行。

　　仙界不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陈瀚海和应婉儿的冰冷都超过他的想象，他以为和应婉儿有过命的交情，至少也能讨来一句公道话。没想到她和那个红衣刁蛮女栾飞雅一个鼻孔出气，难道确实如陈瀚海所说，他凡人修真，坏了规矩，这两个人才如此冷淡地对待他？

　　等他好容易写完信，应婉儿素手一伸，说：“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穆天语一怔，双手递上信，说：“有劳姑娘。”应婉儿淡淡一笑，站起身，走过来接过信，草草看了一遍，笑道：“穆真人写这封信时，还真够生气的。力透纸背。”

　　穆天语朝她僵硬地笑笑，栾飞雅也跟着站起来，噘嘴道：“应姐姐干嘛去帮他，让他自己去找。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呢。”

　　应婉儿笑道：“路上边走边说也行啊。飞雅，我们一起去找柯星君吧。我又不是你们司的，贸然前去，多不好意思。”

　　栾飞雅鼓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真是的，让这个什么自己去找就好，外面还蛮热的，一动就一身汗。难得我跑来莳花避避热气，又要被拉回去晒谷子。”

　　应婉儿笑着劝慰，穆天语则只想回手打死栾飞雅，好容易忍耐着一言不发，出了竹楼，栾飞雅抬手挡着阳光，又是好一顿抱怨。穆天语装作没有听见，召唤出龚老仙姑的云彩，应婉儿先偏腿坐在云彩上，栾飞雅瞪了一眼云彩，又抱怨道：“这云彩上也没个遮阳的东西，脸都晒红了，本来就穿一身红，再加个大红脸，成什么了。”

　　穆天语嘀咕一声“煮熟的螃蟹”，栾飞雅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穆天语瞥眼看到应婉儿侧过头去，知道她听清了，心中一动，说：“没什么，我说姑娘受累了。”

　　栾飞雅翻了个白眼，说：“可不是么，本来在碧翠筑呆得好好的，非要陪你顶着大太阳回去。你这个真人怎么还要托梦？都八百年没人托梦了吧，你是怎么飞升的，该不会是撞大运吃了太上老君掉下去的金丹吧。”

　　穆天语想起乔装成车夫的仙君，说：“前生事，今世缘。大概我和修仙就是有缘法。”

　　栾飞雅哼了一声，说：“胡说，哪有什么缘分，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飞天呢。你是从凡间来的，没见过么，他们又是烧鼎，又是喝药，又是装神，又是弄鬼，可惜那些鬼把戏都不能成仙，反倒是成鬼呀！”

　　穆天语专心看着云彩的方向，不去回答。栾飞雅也不无聊，摸出一个红玉坠子自顾自地把玩。坠子晶莹剔透，随着她手的动作折射出点点晶光，不时闪过穆天语的眼角。穆天语侧头看了几眼，故意赞道：“这坠子成色真好，真漂亮。”

　　栾飞雅嫣然一笑，说道：“承蒙穆仙君谬赞，竟然还能把我这个小坠子放在眼里。”

　　穆天语笑道：“这么好看的坠子，我在人间从来没见到过。或者皇宫大内，能有成色媲美的宝石。”

　　栾飞雅格格一笑，道：“皇宫大内？那是什么穷酸地方了？我这是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统共三次花开花落结出来的曼珠沙华。凡间哪有我们仙界的宝物，你有本事就翻遍全凡间的皇宫大内，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块曼珠沙华。”

　　穆天语冷笑道：“怪不得栾姑娘一直拿在手里，原来是给我这个凡人打眼了。”

　　栾飞雅好像完全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敌意，冷笑道：“可不是么。现在你知道了吧。”

　　应婉儿一直口角含笑，像没听见，又像是什么都听见了。穆天语见她不出声阻止，知道她有意偏袒，更是气愤难平。

　　几人匆匆进了泰平司，无巧不巧地正巧遇到刚才那打赌仙君。那仙君看到他居然把应婉儿领来，顿时眼前一亮，笑道：“马到成功？你可真厉害！”

　　穆天语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苦笑道：“这点小事，有设么好提。请问柯星君在吗？”

　　那仙君说“不在”，栾飞雅抢着说：“他当然不在！他要是在，我哪敢跑去莳花司。”

　　穆天语差点抑制不住胸中恶气，举手便要冲上去给她两拳，手腕上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拉扯，他回头一看，应婉儿朝他轻轻摇头，说：“殴打仙君，乃是仙界禁忌。你不要冲动行事。惹来监天司倒也罢了，若是被扣住不能脱身，又有谁去托梦呢？”

　　穆天语深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多谢”，又问栾飞雅：“没有这封信，你不会给我托梦丹？”

　　栾飞雅冷笑道：“我刚才和你说那么多你都没记住，莫非失了智？”

　　穆天语转身就往外走，应婉儿稍一迟疑，跟在穆天语后面。栾飞雅急忙叫道：“应姐姐，你进屋坐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应婉儿笑道：“我马上就回来，你个小臭孩子，不许着急！”

　　栾飞雅无奈，只好跟着追了出来，刚刚出泰平司门口，迎面一个人足不停步地冲进来，穆天语完全来不及躲避，和那人撞个满怀。他额头撞在那人身上，还没抬头，后背又撞上了栾飞雅和应婉儿，可谓前后夹击。

　　栾飞雅先叫道：“搞什么！你不会走路啊！”

　　穆天语一抬头，眼前那人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怔怔地看了片刻，说：“……陈瀚海？”

　　陈瀚海低头看着他们几人，目光在三人脸上打了个转，在应婉儿脸上稍微停留片刻，立刻牢牢凝视着穆天语，说：“你怎么在这？”

　　穆天语也持有同样的怀疑，一怔之下笑道：“那我们互相告诉对方为什么来好了。”

　　栾飞雅突然娇呼一声：“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就知道我听过，你是陈瀚海！镇恶司的新人王！哇本人居然是这个样子，你知道吗，武星君对你评价可高了！他是不是经常带你一起去斩妖除魔？真好啊，我也想去镇恶司，和你一起去维护平安！”

　　陈瀚海呆呆地看着她，好像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说：“啊，哦，镇恶司现在正缺人手，忙不过来。你要过来？”

　　栾飞雅嘟着嘴，把手背在身后，扭来扭去地说：“可是我们泰平司都不放我走，真是的。要是放的话，我第一个就去！”

　　应婉儿笑道：“陈仙君也是来找柯星君的吗？”

　　陈瀚海朝她僵硬地点点头，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涩，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栾飞雅还在那里晃动，而穆天语把他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地惊呼一声“不是吧”。这个有为青年竟然喜欢上了出名的仙女？

　　栾飞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柯星君说他今天要去仙录阁！”

　　穆天语对她怒目而视，栾飞雅只做没有看见，对陈瀚海娇笑道：“幸好我现在才想起来，要不然你今天也跑个空了。”

　　如此，返回仙录阁的人就变成了四个。云彩上挤得满满当当，大概从它成为云彩那天，就没有预见到自己将承担着四个人。

　　一路上栾飞雅不断地拉着陈瀚海和应婉儿说话，根本没有穆天语插嘴的空隙，穆天语只能转头看着广阔的仙界，在一边恶狠狠地想：“再卖好又能怎样，你难道看不出来陈瀚海的眼珠子都快黏在应婉儿身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