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13、成仙

　　红光闪过赵芊灵全身，赵芊灵垂下眼睛冷笑道：“出尔反尔？你没弄错吧。区区一个帝君，也有命令我的资格？松开我。”

　　尚铭笑道：“不管如何，我们算抓到金鲤啦，是不是？一切以抓到金鲤为最终判定标准 。这是芊灵公子的意思吧？”

　　陈瀚海大怒，长枪一甩，带起一片银色流光。尚钊慌忙躲开。方仲达长剑平举，从后面按住陈瀚海的肩膀，状似安抚地说：“老陈，老陈。你别激动。看看再说。”

　　谁也没把穆天语放在眼里。他握着勾爪站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尚铭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动作，反正网闪着红光一点点收紧，一根一根勒进赵芊灵的衣服里。而赵芊灵竟然脱身不得，被迫挺直后背，扬起下颌，傲然回答：“就你们这种下作手段也叫抓住了我？区区一个帝君，也配用这种手段来侮辱我。或者你们现在刺死我，抬着我尸体去找卓灵君；或者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再踏上这考场了。”

　　尚钊苦恼道：“芊灵公子，你何必生这么大气？反正也是我们三个人及格，等我们给你解开反正网，你就当没发生，不成吗？。”

　　赵芊灵双手一挣。反正网每一根细丝都格格作响，然而终究没有断裂。若是天罗地网能有反正网的材质，多半现在天龙还在长眠。赵芊灵冷冷一笑，说：“不用人血，拨不开乱，反不成正，你要怎么给我解开，自断一条手臂么？”

　　尚铭手指继续动作，嘴里笑道：“我们都替你想好了。跃龙林从天罗地网撕裂，不管用什么手段都看不到林中的事。本来是个妥妥当当的安排，却杀出了这两个家伙。啧啧，算是给咱们送血的，如何？”

　　陈瀚海腮上的肌肉都凸了出来.：“就凭你们几个想打倒我？”

　　尚铭笑道：“老陈你强弩之末，还把自己当个人物呢？”

　　陈瀚海胸膛深深起伏，牙关咬得死紧，穆天语忽然想起，他曾经看到过这种表情。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还没有上学堂读书，还扎着两个小辫子，眉心点着一点红色胭脂。他曾经和老太太一起赶集。集市上有两个人吵架。他年纪幼小，记不清楚，也不明白在吵什么，只记得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兴致高昂，另一个人显然口齿远远不如他伶俐，不说话，满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就在大家都以为没有热闹可看的时候，不说话的人抄起一把尖刀，朝对方胸口猛刺过去。老太太一把捂住了穆天语的眼睛，然而她的注意力全在行凶现场，她的手只是松松地压在穆天语的额头上，透过她的手指，穆天语看到了一片鲜红的血光。

　　方仲达适时按了按长剑，剑锋贴着陈瀚海的脖子。陈瀚海腿上的伤口本来不再流血，经过刚才的一番动作，又渗出一层新鲜的血光。陈瀚海冷冷一笑，斜眼看着脖子旁边的剑芒，又扫一眼前方缓步走来的尚钊，说：“为什么不是？你们为了一个仙位也真是下得去手啊。”

　　趁两人吸引了陈瀚海的注意力，尚铭一拉反正网，赵芊灵向后倒退一步，右脚深深踏进激流滩的乱石里。尚铭扎开马步，用力向后扯着网收，竟然想把赵芊灵拉狗一样拉走。穆天语电光石火间做出了决定，冲到赵芊灵身边，一爪朝网收绳上抓去。勾爪和网绳摩擦，迸出无数鲜红的小火星。

　　尚铭喝道：“快滚开！”

　　穆天语一咬牙，收起勾爪，抓住了网绳。一瞬间像是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不用看也知道烫出了无数鲜嫩水泡。尚铭不再理他，拔河一样用力拉扯。赵芊灵用力踩住石头，对穆天语说：“没用的。”

　　穆天语额头见汗，问：“那什么有用...？”

　　赵芊灵叹道：“人血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抓住网绳的手痛得再难忍耐，心里却觉得十分好笑。如果不是手心太痛，可能此刻已经大笑出声。鲜血可以用来交换一切，难道不是吗？自从踏上了去万华楼的马车，事情就渐渐展露出难以置信的面目。一直都是用生命来交换，就像他千百次想过，如果他可以和弟弟互换，或者他从未出生，所有人都会好过一些。此刻就连神仙都说，要用鲜血才能换取自由。

　　“我可以。”穆天语气喘吁吁地说，“只求你答应我照顾我娘。”

　　也不等赵芊灵回答，他高叫一声“老陈”，突然松开绳子，一爪往尚铭脸上抓去。尚铭出其不意，大叫一声“王八蛋”，向旁边一闪，陈瀚海的银枪已电闪而来，不偏不倚地荡在尚铭的匕首上。尚铭差点扔下匕首，怒道：“王八羔子你当我治不了你吗？”

　　穆天语冷笑道：“当然啊。”

　　他反手向喉咙割去。赵芊灵猛一抬手，撞偏了他的勾爪，勾爪尖端如切豆腐，撕裂了穆天语的胸膛。

　　敞开的伤口先感到一阵冰冷，冰冷后的疼痛剧烈得难以形容。一切都变成了眩晕的慢动作，穆天语踉跄着向前迈出一步，扑倒在赵芊灵身上，大量鲜血涌出伤口，下雨般落在赵芊灵身上。一阵无法形容的空落落从伤口传遍全身，眼前看到无数星光。

　　脑袋里的思维乱成一团，仿佛这些思维和想法都有自己的生命，此刻挣扎着想脱离求生，乱糟糟地挤在出口。穆天语像断线风筝般栽倒在地，身下一滩温热迅速扩大，视野一点点褪去色彩，变成模糊不定的黑白。

　　赵芊灵身上的反正网如干枯的蝉蜕掉落。他慢慢站起来，噬骨刀薄薄的刀刃反射着阳光一点光斑短暂地照亮了穆天语的眼睛 。他看着赵芊灵像抓鸡一样抓住了尚氏兄弟，从他们胸口抽出一样东西，在掌心点燃；看着尚氏兄弟没了骨头般软倒在地；看着方仲达扔下长剑冲上去，看着赵芊灵走到陈瀚海身前。

　　穆天语向赵芊灵伸出手。他以为自己的手伸得很长，每根手指都尽力地张开，直直地对着赵芊灵被拉走的方向，实际上他的手只是微微颤抖着，一寸都没有移动。他不知道陈瀚海是否说了什么，只能看到赵芊灵站在阳光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挺拔美丽的身影。噬骨刀的刀锋折射了点点光斑，晃得他眼前忽明忽暗。神仙是不会撒谎的。他希望赵芊灵明白照顾好他娘的意思是让她从此快快乐乐，不必再为他不能出人头地而烦忧。

　　能求神仙办一件事也不错，如果他能最后向赵芊灵郑重地道别......

　　意识开始模糊，手腕上却有清晰的感觉，穆天语模糊地看着手腕，右手腕上一条鲜红的环带紧紧地扣着他。在黑白的视线里，这条鲜红带子明亮得可怖，灵魂几乎脱体而去，却被这条红丝带紧紧束缚在身体里。赵芊灵的身影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向他慢慢走来，站在他身前。

　　什么都是模糊不清、没有轮廓，只有不断抖动的袍子下摆是清晰。

　　穆天语朝袍子下摆伸出手，在想象中，握住了柔滑沉重的绸缎。而他手中空无一物，就连勾爪都脱手掉落，躺在一边的灰尘中。

　　赵芊灵淡淡地说：“你们三个合格，有什么意见吗？”

　　陈瀚海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穆天语，眼神定在他手腕上，说：“他和人换过命......？”

　　方仲达蹲下身，仔细查看穆天语的手腕，片刻后抬起头，说：“对。老陈真是慧眼如炬。这不就是阴阳丝？和他换命的人有两下子啊.，能用阴阳丝吊住他的小命，又能用他本来的命格盖住他的真命。差点连我都走了眼。要不是他自戕，还真给他混过去了。用阴阳丝的人也能合格？”

　　赵芊灵说道：“用阴阳丝怎么就没资格？”

　　方仲达竟然不敢和赵芊灵对视，笑道：“修仙还有什么门槛，当然是有德者上啊！”

　　穆天语感到一阵温暖，从手上柔和地传遍全身。他身心舒泰，像累了一天，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老家的门口。他推开门，向着天井的光走去，光里站着一个人影，他知道那是一直等待他的家人。

　　天空的云朵流转变换，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像狮子，像绵羊，像夏天溯流而上的鱼群，甚至像一行行文字。此刻在终点处，两个仙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名册。已经合拢的名册自动弹开，在地上滚出长长的一条，合格名单的末尾慢慢地浮现出三个名字。最后一个名字让他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可以确定这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是应该出现的，然而此刻却换了两个人，有一个人的名字甚至没有登记。

　　然而他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名册上。那三个字是：穆天语。尽管他并不想修仙，一心想要回到凡人世界，又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换来家庭的安静，但他终于成了一名仙人。如同凡间亦真亦幻的百年祥瑞事件，有人从二十万人里选了一个一心求死的凡夫俗子，命他长生不老，永世为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