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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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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
可是,常言又道,恋爱中的女人也最愚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变得更美丽了。
可是,我却很清楚,我,的确变得愈加的愚蠢。
清早,雨后的阳光,活泼绚烂,却不眩目,争先恐后地拥攘着,挤进窗棱,吵吵嚷嚷,满屋子地跳腾着。
它们,跃上西墙,将屋外老槐树婆娑的影子也一并投入,随风,轻舞飞扬。
它们,跃上书案,散落在摊开的简牍上,碎碎零零,班驳如锦绣。
它们,跃上案前坐读的男人头上、身上,琐碎而清薄,衬托着满屋的静寂。
它们,跃上男人对面神游的女孩子的脸上,吵闹着,却惊不散眼中迷幻般的欣喜,定定地,一瞬也不瞬。
阳光从窗外进来,跑得到处都是,那样的明亮,射破了屋里的阴深。
空气柔软,懒洋洋的轻风,徐徐缓移,不搅散屋里片片的凝寂。
一切,仿如镶嵌在窗子里,看过来,好比画配了框。
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男人推开面前的简牍,抬头看向女孩子,“你打算这样瞪着我瞧多久?你这样,我怎么做事?”
“我又没吭声,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怎么碍着你啦?”真不是一般的委屈。
“你不是也不喜欢别人瞅你吗?”
对了对了,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是,心虚,赶忙低下了头,盯着眼前的绣花绷子发怔。
又是一声叹息,接着,一阵木椅移动的声音,然后,唏唏唆唆,走动的声响。
“你今天是怎么了?”声音在头顶嗡嗡响起。
一双大手伸到面前,拿去了绷子,“一大早,就嚷嚷着要绣花,东西好不容易搞齐了,却只是盯着人瞧,说了几句,又盯着绷子瞧。你这样只管瞅着,花就绣好了吗?”
恩,我承认,今天,我的智力确实有些不一般。
一起床,鬼使神差地,竟想着应该学些女红。
也许,女人,一旦有了家的感觉,便会谋划着,如何变得更加女人。
只是,一开始用针,就发觉了两个先前被忽视的实情。
一是,刺绣真的不容易呢,怪不得巧手的女人可以凭此手艺吃遍天下。
二呢,就是,这项手艺似乎与我无缘。当然,倒不是手指会被扎成血窟窿,那样未免也有点太过夸张,至少,在现代社会里,基本的针线活,我也是凑合着在做。可是,刺绣这玩意就是不同,能与不能,立马分晓,无法滥竽充数。那个针脚呀,当真是惨不忍睹,令人泄气。
而且,他又就在眼前,那么俊雅洒脱,神清气爽,气定神闲。
越是想做好,引起他的注意,博得他的一两句赞美,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是做不好。
于是,走进了死胡同,心乱乱。
“你好象并不喜欢女红,怎的突然转了性?”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暖洋洋的,一种舒服雍懒的感觉。
抬起头,他的眼睛清澈澄明,“是为了我吗?”
点点头,“作为你的女人,我想做得更好,我想今生今世都能够呆在你的身边,好好照顾你,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默林显然有些感动,眼睛有点潮润,寒星点点,迷迷朦朦。
紧了紧我的手,“玖儿,我已经是最幸福的了。别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了这个心,慢慢学,慢慢做,终究会做好的。”
他仍旧穿着那件青色的衣衫,寒素的木簪紧紧绾住长发。
院里绿意盎然的老槐树将光芒细细地筛成琐碎的金子,微风抚过,无数的金点在他的头上、身上和四周跳跃着,嬉闹着,活泼泼的。
喧闹、明媚的晚春,俨如我的心思一般。
“来吧,别胡思乱想了。不是想当才女,苦学琴棋书画吗?”
默林直起身子,微微笑地瞅着我,“相对来说,围棋比较容易入门。”
他走回书案旁,伏下身子,从案后的书架上,取出两个圆形藤盒,并一个木制棋盘,复又回身。
“棋局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
他一边摆着棋盘,一边喃喃地说着,“其实,手谈前,本应先净手焚香,只是,”默林瞧瞧我,“知道你一向怕麻烦,若是坚持,怕是就此不肯再学了。”
我急忙点头,他倒是了解。
“棋盘之上,最大的目的是‘围地’,而非‘战斗’。”
默林在我旁边坐下,隔着条案,严肃地看着我,“棋为两人所下,只有上、下手实力悬殊时,才会出现大砍大杀的差距。棋力相当时,看到的棋路也相似,差异却只在个人选择之上。先左,亦或,先右;先腹,亦或,先边;先定型,亦或,先抢大场。仿若人生,性格决定命运,也决定了棋路的选择。”
那个那个,请问这是棋经吗?
一个游戏也可以这样上纲上线?
古人可真搞!
“棋重在‘道’,而非‘质’。围棋如人生,德为本,能为辅。如果一味追求落子的出神入化,而忘记了棋道的根本就是‘提升自己,磨练思考的能力’,那就真正是本末倒置了。有些人只重‘戏’,而忘了‘以德为本’,实则是大谬矣。”
那个那个,棋牌一向是我的弱项,玩什么,输什么,我岂不是没有思考的能力?
恐怖!
“下棋,当然要看重输赢。胜负之心,其实就是对事情的坚持,只要不到最后,永不言败,譬如军人,只要不伤害老百姓,必要一战到死。早早放弃,那是对手最希望你做的事情,永远不要去做敌人想让你做的事情。下棋如此,做人亦如此。”
我可不可以改下五子棋?
“围棋着法包括飞、门、广、子、长、双、切、引、方、手、气、立、打、平、扑、卡、轧、札、目、行、吃等等,还有大飞、大龙、大关、大眼、大盘、大跳、小飞、小尖、小目、小盘、小侵、子力、上扳、下扳等,以及小斜飞、万年劫、天下劫、天王山、无忧劫、无理棋、不入子、不计胜、不战胜、中盘胜等等等等,共几百种。”
天老爷呀,亏他记得住,这些天书似的词语,只一遍,我已如云山雾罩般。
默山瞅见,我,目瞪口呆,哦着嘴,却梗住默然,呆若木鸡的样子,忽地裂嘴一笑。
“也别太在意这些个术语,学进去了,自然就会明白,明白了,自然也就能记住了。其实,......”
我怎么毫无被安抚的感觉。
“我们还是来下五子棋吧。”慌忙打断他。
我真是怕了,游戏就是游戏,玩就是玩,哪来这般的穷讲究?
而且,这么复杂,要学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他面对面,真正地下一盘呢?
我可不要总是输,我那可怜的岌岌可危的自信心啊。
许是被我突然的变卦惊了,刘默林呆了呆,气笑道,“打退堂鼓了?这样容易就放弃,你的人生还真够失败。”
我气馁,垂头丧气。
不中意总是争呀夺呀,人生之中,有很多东西,不是你去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就可以到手。
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而且,即使得手,也必是先舍去一些已有的,方能有所得。
这就叫作舍得,有舍,才有得。
往往,当下时,总会觉得,手中所有的,也都无关紧要,不吝舍掉,去换取那些至关重要的,自己并不曾拥有的东西。
于是,义无返顾,毫不犹豫。
可是,若干年之后,经历了无数的腥风血雨,悲欢离合,才蓦然发现,原先的这场交易,终究还是大大地吃了亏,蚀了本,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欢喜所谓的算计,不欢喜所谓的绸缪,不欢喜所谓的积极争取。
只希望守着心爱的人,安安静静地看护着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坐看云卷云舒,月明月暗。
花开观花,雨落赏雨。
世界之大,总会有一处可以安身立命。
只要不太过贪心,生命自会有不一样的精彩。
而且,也会更加的随意轻松。
人生苦短,何必斤斤计较,艰难挣扎,自讨苦吃。
知足者常乐。
只是,显然,刘默林有他自己信服的一套。
而那,却与我的完全相背。
所谓积极的人生,可是适者生存?
“若不中意围棋,不学就是了。”
刘默林瞅我蔫头蔫脑了半天,终是软了口气。
“只是,我从不下五子棋,白白辱没了我的好棋具。”
无非就是些个黑白两色的小石子,棱棱角角,形状不一,大小也有出入,并不规矩,倒象是从河滩上随意捡拾所得。
虽然经年珍藏抚摩,各个晶莹润泽,却不似现代打磨成的“云子”,或者“蚬子”,说不上好看,更看不出有什么珍贵。
恕我眼拙。
于是,仍旧垂头,默不做声。
“玖儿,这个,送给你。”
一个不大的红金色的锦囊递到眼前,金黄色的流苏锦绳在封口上打了个蝴蝶活扣。
抬眼,瞥了瞥他,伸手接过,却并不打开。
“怎么不看看,瞧瞧喜欢不。”他有些着急。
我的嘴角抿了抿,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有些僵硬,我的手指不争气地有点哆嗦,这可是第一次有男人送我礼物。
打开来,却是一支双股金钗,沉甸甸的,平凡的花朵造型,简单而古朴。
“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只是母亲的遗物,多年来,一直珍藏在身边,虽然不值什么,于我,却是无价。”
手指轻轻地拂过金钗,丝丝的绵软清暖,柔婉地萦绕在方寸之间,经久不散。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白居易的《长恨歌》,有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千古绝句,然而,最后终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不过,我是绝绝不会让这金钗分开成两支,徒留下“宝钗拢各两分心,定缘何事湿兰襟”的离别慨叹。
我爱的人儿去向哪里,我便要追随他到哪里,不分不离,不去不弃。
“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有他的地方,就是我心安之所,而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再次抬眼看他,温馨和煦的目光,暖融融地包裹着我。
刘默林缓缓地站起,慢慢地踱来,静静地蹲下,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
他的下巴微微地触着我的头顶,一只大手轻柔地来回摩挲着我的发丝。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心中的PH值轰然崩溃,骤然下降,无端端地,眼睛变得模糊湿润。
昂头看向窗外,正是槐花飘香时节,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青白枝头,花团锦簇。
沁人心脾的清香,随风飘扬,幽幽然地荡漾,在蓝天下、阳光里、空气中。
飘溢着的槐花的幽香,悄然在心间浮涌,渺渺袅袅,妩媚甜腻得令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