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兄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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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瑷之醒来的时候正赶上她六兄王操之来见王羲之，她的七个阿兄中，与她关系最近的是献之，肃之和操之二位次之，肃之向上的三位阿兄大多醉心旁务。而要说最疼爱她的还是阿姊王璇之，璇之尚在豆蔻年纪，性情冲雅淑和，气韵柔婉，对幼妹又怜又爱，恨不得一时半刻都不离王瑷之身侧。
王瑷之这边刚从榻上翻身起来，郗璿近身的婢女清如便施施然走上前扶她，笑道：“小娘子醒了，六郎君刚来见郎主呢。”
她穿一身紫碧纱纹双裙，单髻上插一双银钗，生得柔美，笑容也温柔可亲。王瑷之朝她伸出手，娇娇怯怯地说：“清如姊姊，阿母呢？”
“夫人和大娘子在外间叙话呢。”清如答道，上前替她穿好丝履，又牵着她走到妆台前梳好软发，替她簪上玉珠，见王瑷之半眯着眼嘟着嘴，不由抿嘴一笑，侧头问道：“小娘子可要再歪一会儿？”
“不必，我这就去找阿母和阿姊。”王瑷之脆声笑道，一翻身自己下了小凳，蹬蹬蹬就朝外间跑去。
郗璿和王璇之正坐在外间榻上絮絮聊着天。王璇之跪坐在榻上，她才十二岁年纪，缕鹿髻上斜插攒珠钿，耳上垂着明月珰，生的薄鬓翠眉，朱唇妙目，但神态端方沉凝，如此更显得容华摄人。她闻声转过头来，见王瑷之憨态可掬地跑过来，连忙转过来倾身搂住她，嘴上嗔道：“哎哟，你真是愈发好顽了，我倒要跟阿父分说分说，青雀儿该改成皮猴儿了。”虽是这么说着，眼中却含了笑，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又问道：
“今日可学了字？可吃了大兄买的果子？”
王瑷之任由她搂着，嘻嘻笑道：“早吃啦，我就知道阿姊最疼我了。哪怕是皮猴儿，阿姊都不舍得责怪我。”
郗璿见两姐妹亲密无间，心中也很是快慰，又听王璇之失笑道：“你倒是乖觉！莫要避重就轻，你今日可学字了？你要是躲懒，阿母心慈，我可不依！”
“我哪日不央着阿母教我？”王瑷之朝她狡黠一眨眼，随即转头扑进郗璿怀里，声音闷而带笑：“阿母还夸我天性颖秀呢！”
郗璿把她从怀里扶正，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笑骂道：“这就得意上了，官奴跟着你阿父学书都学的有模有样了，你还没怎么捏笔呢！”
王瑷之在她怀里睁着黑玉似的眼睛，龇着两小排细细的米牙，上去亲了郗璿一口：“反正阿父答应青雀儿要教我学书的！”
“真是娇儿！”郗璿哭笑不得地拿帕子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对王璇之道：“你平日里没事就来管管你阿妹，她若是一直这样长不大可怎么好！”
“阿母放心，去汝阴前我每日都来看青雀儿学字，定把她管的服服帖帖。”
“阿姊！”
母女三人正在榻上说笑，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声音清越，笑着问道：“阿母、阿姊，青雀儿醒了吗？”
进来这人正是王羲之六子王操之，他穿一身雪青袖衫，戴一个小纱冠，目似明星，面容秀逸，才将十岁，已经初具少年英姿。
王瑷之笑吟吟地看着他走上来给郗璿和王璇之问安，然后跳下榻对他行礼，口中奶声奶气地说：“青雀儿问六兄好。”
王操之看幼妹四不像的礼仪，忍着笑认认真真地还礼：“青雀儿好。”
王瑷之瞪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伸手：“六兄上次答应给青雀儿带的书呢？”见王操之露出心虚的笑容，她立刻气鼓鼓地抓住他的手臂，仰着小脸说：“六兄惯会骗人！”
郗璿看六子手足无措，不由奇道：“你让你六兄给带什么书？你字都认不全呢。”
“是《庄子》，上次听见六兄在阿父面前背‘瞻彼阙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还说了一通甚么‘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儿好奇的很。何况以儿之大才，很快就能认全字啦。”
王璇之笑道：“你好不知羞！”转头对王操之道：“你就惯着她罢，前几日阿父故意考了她几句魏武的诗，她却背的很顺溜，就在我和徽之、肃之面前夸她‘大才’。”说着忍不住朝郗璿掩帕笑起来。
郗璿亦哈哈一笑，抚了抚王瑷之的脸颊，道：“‘瞻彼阙者’确实是《庄子·人间世》里的，但‘游文章之林府’却是陆机《文赋》中的。青雀儿若是想学，等你学完了字，阿母自然会教给你。”
“不就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么？我还会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王瑷之滚进郗璿怀里，然后冒出头来露出一双眼，不服气道。
王操之于是端端正正给她赔礼：“这次是阿兄不对，下次从族学回来看你的时候给你带《老》《庄》可否？青雀儿这次就原谅阿兄罢？”
王瑷之并非不依不饶之人，何况她为司马姮之时，更以温柔淑均闻名，此时回魂变作幼女，一时还未适应，只好对父母兄姊撒娇撒痴，实际心中暗暗叫苦，安慰自己权当娱亲。
这边王操之和王瑷之的官司才结了，王羲之就带着王献之进来了。王献之只比王瑷之长一岁，也是个粉妆玉琢的娃娃，穿一身淡青小衫，神情端肃，显得有些故作老成，王瑷之见到他立刻跑下去一面想要挽住他的手，一面喜孜孜地唤道：“七兄！”她刚回魂的时候身体极弱，王献之日日守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哄她用饭，兄妹之间极为情笃。
王羲之见幼女跑来，忽然伸手一揽，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用胡茬蹭她的小脸：“青雀儿可想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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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瑷之微微皱眉，嘟嘴道：“晌午才见了阿父，哪里又想了？”说着要挣扎着下地：“阿父快放儿下来，儿有一日没见七兄了呢。”
王羲之看她细眉淡蹙，神情似恼，心中更是怜爱，将她递到王献之面前，酸道：“官奴瞧瞧，你阿妹最欢喜你了。”
王献之上前握住王瑷之的手，昂首对王羲之正色道：“阿父莫酸了，青雀儿日日在您房中，儿每日才能见一回。”
“这小子真没意思。”王羲之见他面色严整，颇为无奈地嘟囔了一句，走到郗璿身边坐下，对她道：“我来带几个小儿去外间考较课业。”
郗璿笑推了他一把：“快去，把青雀儿也带去罢。”
于是王璇之带着幼弟幼妹跟着王羲之到书房里，王羲之让人给王献之和王瑷之上了乳饼，就令对弟妹脸现艳羡的王操之站在他面前，道：“《周易》虽为一部占卜吉凶之书，但其实际是对天道和人道的看法，更有‘意—象—言’之说。《易传·系辞上》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其利，鼓之舞之以尽其神。’操之，你以为，‘意’为何物？”
王献之听他这一堆长篇大论，都惊的忘记食乳饼了，而王瑷之本来抓着桌上的弹棋在研究，闻言也瞪大眼抬起头，暗忖道：琅琊王氏果然家学渊源，子弟幼承庭训，无端徽之献之各个都是惊才绝艳的人中龙凤。
王操之略一思索，试探着回道：“儿想，意也即是深奥之理，精微幽远但仍可为言、象所表，也便是‘立象以尽意’了。此种更蕴含了天人之学，周易之道。”
王羲之面露满意，捻须微笑道：“看来这段时间没白读，课业上是越发进益了，今后也要跟着先生好好研读。”
王操之心中发虚，他是因为五兄徽之昨日被王羲之叫去检查功课，昨夜挑灯夜读，才把近日学的囫囵过了一遍，见王羲之表扬，丝毫不敢大意，只是唯唯应是。
王羲之沉吟片刻，又道：“《周易》之外，《论语·公冶长》有云：“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阳货》：“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本体不可言、亦不需言，故孔子欲无言以明本，即子贡所谓：“不可得而闻”，因而《论语》是认为言不尽意的。而道家如《老子》则开宗明义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更是形而上的、不可言说的，也是言不尽意。你背了这么多儒道之学，也要好好融会贯通，只知道念经似地念。”
王操之听他严肃教诲，语气深沉带有希冀，心里也暗骂自己素日只好玩，往后再也不敢如此，该是兢兢业业为上。于是面色更加恭谨，对王羲之深深一礼，道：“儿谨记了。”
却听王瑷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父子俩转过头，对上她盈盈含笑的眼神，她道：“每次阿父考较六兄，六兄就跟老鼠见猫一般乖乖听话。”
“青雀儿！”王操之红了脸：“吃你的乳饼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兄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