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处》壹十九

1、第一

　　车转进了服务区，季明琛将车停在了车位上。
　　“下车吧，快去快回，别瞎买什么吃的。”他将车开了锁，对季明雪说。

　　“知道知道。”季明雪解开安全带，跳下了车，“比我爸还能念。”

　　季明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嘻嘻笑了笑，转身跑去了厕所。

　　“厕所在那边！”季明琛无奈道。

　　季明雪屁颠颠地转了方向。

　　现在是早上八九点钟，天上的云挑得老高，太阳不怎么烈，吹来的风带着清晨料峭的寒意，但不刮脸，勉强还能称得上温柔。

　　阴凉处的车位都被占了干净，季明琛的车停在太阳下，他将挡光板拉了下来，开了窗，点起一根烟。

　　车里他刚刚放了音乐，张国荣忧郁低沉的声音在温柔地唱：“如果你太累及时的告别没有罪。”

　　他吐出烟圈，目光透过烟雾漫无目的地巡视，然后他顿了一下，焦距停留在了某一个点上。

　　右前方巨大梧桐树的阴影下站了个人，一个男人，皮肤极白，白到有些晃眼。留着及肩的长发，穿着黑色半袖T恤，蓝色牛仔短裤，站姿有些松懒，斜靠着一旁敞开的车门上。露出的小腿因为站着的姿势勾勒出结实利落的线条。

　　他也在抽烟，目光低垂着，似是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往季明琛的方向望过去。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季明琛觉得周围一切嘈杂全都远去，时隔多年，他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睛，不带一点情绪，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慢慢地移开了。

　　一模一样。季明琛想。
　　旁边停车位上的车发动开走，季明琛恍然的状态被发动机的轰鸣声轻轻戳破了。

　　歌声重新传入了他的耳中，正是歌的末尾：“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他的手抖动了一下，季明琛垂下眼，才发现烟灰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突然没什么兴致抽下去，按灭在烟灰缸里。又抽出了一张湿巾擦去手上的烟灰。

　　一片云刚好在这个时候遮住太阳，给大地平铺了一层阴影。

　　季明雪打开车门，“哥，我刚才在前面见到了一个很帅气的小哥哥——你怎么又抽烟！”

　　季明雪因为烟味没进车，站在外边说：“那个小哥哥也在抽烟，还是长头发，太帅啦，那个气质和身段，太绝了。”

　　季明琛一只胳膊搭在车窗玻璃上，撑着头，语气很淡：“既然这样，你干脆去给他要联系方式。”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看看人家那气质，”季明雪爬进车里，“能看上我这种俗人吗？”

　　“不是给你要，”季明琛笑了起来，“是给我要。”

　　季明雪腿一滑趴在了座位上，她睁大眼望着季明琛，“你开玩笑吧哥差点吓得我摔下去！”

　　“没开玩笑，我认真的，你去要，要不了我再去。”

　　“你疯了啊不是，你干嘛不自己先上”

　　季明琛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季明雪经常被他这种充满压迫了的眼神望着，但这一次她居然没感到什么害怕。她性格又是个多动爱玩的，当下玩心大起，她看了眼站在前面抽烟的男人，立马说：“行啊，我去！”

　　她给自己讲起来条件：“要到以后我今天冰淇淋要吃到爽。”

　　季明琛点头。

　　季明雪麻溜儿地就下了车，拿出手机往右前方跑。

　　季明雪一直觉得自己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加自来熟，但是她站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时，还是被他的那种生人莫近的气场弄得有些发怵。

　　那个男人灭了烟，抬起眼看她，笑了一下：“有事吗？”

　　声音也好听，不是非常有磁性的那种，有一些冷然。

　　季明雪被他那一笑消除了不少紧张感，她笑嘻嘻的说：“你好呀，小哥哥。”

　　唐遇挑了下眉，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长相白净，不是特别漂亮，但挺招人喜欢的。

　　“我也不小了，你想要做什么？直接说吧。”

　　面前的姑娘皱起小脸，有些为难的样子。“那个，”她说，“你喜欢小妹妹吗？”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类似于我这种。”

　　唐遇：“……”
　　“不喜欢。”他毫不犹豫地说。
　　季明雪一下子笑了起来，“那你喜欢小哥哥吗？”她伸出手往远处体型过大的SUV一指，“类似于坐在车上的那种！”

　　唐遇顺着季明雪的手指望过去。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松松地绕了上去，裸露出手臂，正用一支手撑着头，有些懒散地望着他。

　　男人的五官是那种逼人的俊朗，眉飞入鬓，高鼻薄唇，眼皮有些倦意地半搭着，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唐遇想起刚刚的那个对视，说：“可以。”
　　季明雪的眼睛突然睁大，满脸诧异地看着他。
　　唐遇伸出手，“手机拿来。”

　　他的手也过分地好看，五指纤长，骨节分明，树荫打下的光斑落在他手上，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季明雪愣愣地将手机递过去，而后反应过来没开锁，又手忙脚乱地拿过来开了锁。

　　唐遇找到备忘录，写下了目前他在国内用的所有联系方式，其实也没几个，就是微信和电话号码。

　　他写好后将手机锁关上，将手机递还给季明雪：“好了。”

　　唐遇看着小姑娘还在状况外的表情，转过头看向季明琛的方向，轻轻地说：“替我像季先生问个好。”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笑了一下，说：“他是你哥哥”

　　季明雪连忙接过手机，“我哥——不是，你们认识”

　　“这取决于你哥。”他说：“可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

　　“唐遇！”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走向驾驶座的车门，喊了他的名字。
　　唐遇直起身，对她挥挥手：“再见了小妹妹。”他利落地上车关门。

　　季明雪愣愣地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远去，而后反应过来，低头看手机的备忘录，那上面写着男人的名字：唐遇。

　　车内的冷气开得有点足，季明雪穿了件无袖的雪纺上衣，被冷气吹得有些受不住，她拿过后车座上季明琛的外套披上，时不时地回头看地看向季明琛。

　　“有什么事就说。”季明琛将车拐向高架桥，过了桥就到B市的收费站了。
　　季明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哥，你前天和遥姨说的事是真的吗？”

　　“你听到了？”
　　季明雪撇撇嘴：“遥姨吵得这么凶，听不到才怪了。”
　　车进入了ETC通道，季明琛说：“我喜欢男人是真的。”
　　季明雪迟迟没有回话，他叹了口气，“是被吓到了吗？”
　　“也不是，”季明雪抱着外套，“吓到了是有一点，但是不怎么......害怕，可能是因为你是我哥。”
　　“我们班上也有女同学有这种爱好，就是喜欢看男生之间谈恋爱的那种。”她偷偷看了看季明琛，“我对这个既不反对也不支持，这个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什么啊。”
　　车使出通道，季明雪小声地说：“我确实一下子无法接受，但是如果是你，我就可以。”
　　季明琛笑了笑，没怎么说话，只是空出一只手去揉她的头。
　　“我就说你今年都28了也没见你给我带一个嫂子回来。”她瘫坐在副驾驶上，“刺激，哥你这个太刺激了。”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车还没驶进院子，季明雪就探出头去大叫，院子里的大黄狗像是回应她似的，也开始吠，季明琛被吵得头疼，恨不得立马就将季明雪丢下去。

　　车一停稳，季明雪就跑下了车，大黄狗热情地扑上去，她也不怕，逗着狗往屋子里跑，“奶奶呢？你孙女回来了！”
　　季明琛打开后车厢，把带来的各种吃的喝的拎出来，他刚走进里屋，就见那只大黄狗立马掉头准备向他扑来，他还没说话，大黄狗就被拦住了，小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干瘪的手拉住了大黄，拍了拍大黄的头，“你去凑什么热闹，人烦你得很！”

　　“就是，”季明雪揉大黄狗的头，“黄黄，我哥他可怕你了哈哈哈哈！”
　　季明琛将东西拿到了最里面的屋子，说：“奶奶你吃饭了吗？”
　　“吃什么？你不说你们要来吗？我就想着等你们。”小老太太跟着季明琛走进屋子，“每次我都说不要带这些东西，我又吃不了多少，浪费钱！”
　　“值不了多少钱。”季明琛微微弯腰牵着她走出屋子，“买来爱吃你就吃，不爱吃就放着，我这次买了一个治腰椎的，今天晚上你看看好不好使。”

　　老太太做的菜盐放得少，季明雪虽然不说，但也没吃多少。吃完饭后老太太去睡午觉，季明雪洗碗，他走进厨房，翻了下冰箱，找到了上次带来的半只乳鸽。他拿出来解冻，对季明雪说：“晚上我熬汤喝。”

　　季明雪欢呼一声：“哥！你简直是天神！”
　　天神没搭理她，挽起袖子开始处理食材。

　　老太太住的房子在农村，地势很高，正好在最高处的山顶上，这几年赶上新农村的开发，房子建的很漂亮。此时厨房外一片绿意，传出聒噪的蝉鸣，正午的阳光照得大地白花花一片，连空气都是蒸腾扭曲的，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昏昏欲睡，此时刚好一阵穿堂风吹过，落下满身的清凉。

　　季明雪将碗放进消毒柜里，装作不经意地说：“哥，今天那个小哥哥好像认识你。”
　　季明琛拿刀的手一顿，而后哦了声，道：“他怎么说的？”
　　季明雪在心理吐槽他假淡定，“他说，你们认不认识取决于你，哥，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故事啊？前男友？”

　　季明琛打开水，想起了中午唐错看过来的那一眼，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有个屁的故事，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今年高二了！”

　　晚饭后季明雪陪老太太出去散步，季明琛没那个兴致，推了，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望着远处被风吹起浪涛的树海。

　　他打开了微信，输入了中午季明雪要来的手机号，不用怎么看，他已经记住了。

　　山里信号不好，转了两次也没有转出信息，季明琛将手机放在阳台扶栏上，吐出烟圈，第三次点了搜索。

　　这次转出来了，唐遇的昵称是姓名拼音，就俩字母——TY，头像是一只黑猫，季明琛点开来看，背影是一个吧台。
　　他手指点了点手机，而后点开来唐遇的朋友圈，不出意外，什么都没有。
　　季明琛掐了烟，点了好友申请，填验证消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填了自己名字。
　　发出好友申请后他呼出了口气，正准备锁屏时就来了消息：我们已经是好友了，现在开始聊天吧！后面跟了一张柴犬的表情包，正微笑着看着他。

　　季明琛：“……”
　　他久违地对回消息感受到了为难，而且这种为难还是不可解的，感觉回什么都不太适合。

　　他打开了季明雪的微信，翻找聊天记录，而后找到了季明雪发的一张哈士奇的表情包，正摇着尾巴摆着屁股，季明琛的手指在表情包上方停顿了一下，而后按了转发。

　　唐遇没在回，聊天已经结束了互打招呼的环节。季明琛再次点开唐遇的朋友圈，还是看不见动态。
　　季明琛反应过来了，他没有发过任何的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