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莫祈湮

22、万鬼归冥

　　笙箫和姑射卿并肩而立，安静地看着远处鱼贯而行的百鬼众魅。

　　不知为何，最先到达度朔山的鬼怪们，却突如蓬累之乱，徘徊在鬼门前失了方向。

　　姑射卿凝神看去，发现鬼门外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奇怪，阴阳卷为何不在？”

　　“什么卷？”笙箫不明所以。

　　姑射卿指着鬼门，给她解释：“历来万鬼归冥，门前会守着一副鬼卷，只有卷上留名的鬼怪，才有资格进入鬼门。”

　　“你说的……莫不是这个吧。”笙箫想到什么，眼珠一转，连忙举起了攥在手中的羊皮卷。

　　姑射卿看到那物件，不觉诧异：“怎会在你这里？”他说着，自她手中取过那羊皮卷，摊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怎的只剩下半张了？”

　　“这个……”笙箫瞧见他的脸色，暗道不好，又生怕他责怪，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是这样的，方才我见到那些异状，心中害怕，只想着赶紧去找你们，孰知刚一回头，就觉得身后有东西在追，我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个东西，就胡乱一扯，然后，然后它就成了这副样子……”她挥舞着手臂，有些语无伦次，可说到最后，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语气弱弱，“那个……卿公子，我莫不是又闯祸了吧？”

　　姑射卿将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笑容宠溺：“不会，万事且有我担着。可能是你方才一跑，阴阳卷以为你是欲图逃窜的小鬼，这才追了上来。”

　　“什么叫欲图逃窜的小鬼？”笙箫不满，“我可是海族的公主！”

　　“是！公主殿下！”姑射卿笑得开心，“那殿下可曾听闻，这深山之中有魑魅小鬼，专门蛊惑过往的男子，偷食他们的心脏，聊以慰藉山中乏味。”

　　“蛊惑男子？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美？”笙箫本能地想到了九尾红狐。

　　“不！”姑射卿以扇掩口，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眸色轻斜，“他高大、红身、尖耳、头上长角，其音如钦。多为人面兽身，却只有一足一手，乃是山林异气所生，草木精石之怪也。”

　　“咦……这么丑？”笙箫想了想，摇了摇头，顿觉嫌弃。

　　姑射卿放下扇子，在她眉心一点：“是啊，你知道吗？你就是那偷心的魑魅小鬼，就应该让这阴阳卷啊，收了你！”

　　“什么？涂山启你这个小肉丸子！你再说一遍？”笙箫扬起手，作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拉至身前，牢牢地禁锢在那片灿如星海的眸光之中。

　　笙箫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咳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咳，两人回头，才见九湮等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听了多少。

　　“阿九，我没说错吧，是不是腻歪死了！”月半在一旁挤眉弄眼，小声嘀咕。

　　九湮又看了两人一眼，严肃地点了点头。

　　笙箫立刻放开姑射卿跑了过来：“阿九，你可来了，你知道吗，我好像又闯祸了。”

　　九湮还没说话，月半已经堵在笙箫面前，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行啦行啦，你这个偷心的魑魅小鬼，就不用那么骄傲地告诉我们了，你做的好事啊，我们可全都听到了呢。”

　　笙箫：“……”

　　姑射卿：“……”

　　“咳咳咳……”九湮又是一阵虚假的咳嗽。

　　木子杞看着几人怪异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错开身，露出了身后密密麻麻的百鬼众魅，大声道：“你们若是说完了话？可否先管管这个？”

　　月半扭头看去，顿时连退三步，一臀跌坐在九湮的鞋面上，咂舌道：“什……什么情况？”

　　九湮凝眸道：“如今鬼卷已残，他们入不得鬼门，姑且也只能拥簇在此了！”

　　“哦！”月半木然地点点头，余光一瞥，发现不知哪里暗搓搓挤来一个长相奇特的小鬼，正凑在他身旁用力地嗅着什么。因为有了九湮壮胆，月半也拿出了几分气势，硬着脖子道：“蓬头小鬼，看我作甚？”

　　“嘿嘿嘿，原来是白泽上神呐。”那小鬼绿着一张脸，头发针一般直立着，身上还罩了一件极其艳俗的外袍，倒也确如蓬头其名。他认出了月半的身份，搔了搔脑门，怎么来的，就也怎么退了回去。

　　众鬼围聚在一起，叽叽咕咕，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进入鬼门的方法，其中一个蟒眉蛟目的粗犷女鬼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冲过来指着笙箫恶狠狠道：“我知道了！鬼卷既是被这女子毁掉的，自要用她的鲜血来铺路，送我等重回鬼门！”

　　此话一出，引来群鬼应和，一时间鬼吟千啸，众怒难平。笙箫连忙缩了缩脖子，拉住姑射卿的手躲在了他身后。

　　姑射卿垂眸看她，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手指也愈发用力地握紧了她。“鬼姑神，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上前一步，将笙箫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身后，对那女鬼道，“她的过错，自有卿某来承担。”

　　“哦？”那女鬼挑眉道，“不知卿公子有何打算？”

　　“阴阳册镇守鬼门，不可或缺，我自当再做一卷！”

　　“卿公子！”那女鬼闻言，嗤了一声，“我知您术法超然，可这阴阳册需以鲜血入画，如今我方有鬼魅千万，您祭海之时又耗损了灵力，还是不要妄下海口的好！”

　　“你是在质疑我？”姑射卿嘴角笑意不变，眼底却多了几分压迫。

　　那女鬼神色一怵，微微低下了头：“不敢。”

　　“有我拘魂使在此！是哪个死不够的小鬼？竟胆敢在公子面前造次！”

　　夜雾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呵斥，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铁链之声由远及近。九湮等人回头望去，见来人竟是醉酣歌的紫衣掌柜。与平日里的温良热情完全不同，她此刻的脸色苍白异常，处处透着死亡的清冷。身后还跟着两只身长体黑的山魈，脖子上似乎拴着什么束缚，只能看见他们身前有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火光，却不见任何实物。

　　“公子，小使来迟了。”紫衣掌柜恭恭敬敬地走到姑射卿面前，行了个礼。

　　“无碍。”姑射卿对她颔首道，“可查出幕后主使？”

　　“正是公子所疑之人！”

　　“不知悔改！”姑射卿的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既如此，这姑射便再也容不下她了。”

　　“小使明白！待解了眼前的危机，再替公子分忧。”紫衣掌柜说完，扬臂一甩，一道无形的铁链瞬间缠上了鬼姑神的脖子，将她拖至身前。紫衣掌柜踩上她的脑袋，将她狠狠地按进土里，冷笑道：“原来是一只小小鬼母，是谁给你胆子在此妄言，惊吓了公子的贵人！说，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将你这讨人厌的舌头给拔了！”

　　“拘魂使大人！鬼母知错了！”那女鬼早已吓得肝胆俱颤，涕泪横流，扭曲着一张鬼脸拼命地求饶。紫衣掌柜厌烦地挪开脸，两只山魈立刻上前，将那鬼姑神的舌头给拔了下来。

　　木子杞见她仿佛换了个人似得，摸了摸脖子，暗暗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的言谈。

　　姑射卿却像是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他望了望远处度朔之山的天色，拉着笙箫的手将她送到了九湮身旁，对她安慰的笑了笑，转身来到了万鬼的最前方，抬起了手。

　　“紫依！引魂幡何在？”

　　“在此！”紫衣掌柜摊开左手，祭出一面金光灿灿的旗帜。

　　“招魂铃何在？”

　　“在此！”紫衣掌柜复又摊开右手，摇了摇手中的铃铛。

　　“好，时机已到，助我重开鬼门！”姑射卿话音刚落，紫衣掌柜手中的引魂幡忽地朝天扬起，随风猎猎，引得招魂铃声声颤抖，直达彼方苍茫。

　　姑射卿闭上双眸，倾听着风中的律动，睁眼时，涂山之火的光泽瞬间在他眼底铺成燎原之势。他自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快速地折纸落墨，于双唇之间捏诀而起，竟在眨眼间召来了九个一模一样的分.身出来。

　　那些分.身提步飞踏，脚下阵法变幻莫测。天衣无缝的配合下，一个五芒星阵赫然出现在眼前。姑射卿在阵法中央振臂拢扇，像是在表演着一场华美的舞蹈，而天地在他舞步的引导之下，竟是风云聚散，星斗转移……

　　“五行相生，五行相克；诸行无常，诸行非常。”

　　他清润的声音回荡在万鬼上空，复又落地，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引得海水震颤，与之共鸣。

　　九湮见得此情此景，不免兴致高涨，打开酒壶灌了一口，笑道：“倒也真是一位很好的少年呢，若他带给笙箫的终将是欢乐更多，又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木子杞白她一眼：“九湮，你为何不出手？”

　　九湮捏了捏他的脸，道：“我若出手，你可就看不到这么有趣的画面了。”

　　“你早知道有人将笙箫引了进来，还故意带我们步入圈套，难道就是为了有趣？”

　　“不然呢？”九湮挑了挑眉，笑道，“终归，一切也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啊！”

　　木子杞见她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只恨不得咬她一口：“九湮，你总是这般笃定，自负万事皆在掌控，若真有了什么变故，你又该如何？”

　　“放心吧！绝不会！”

　　“你！你真是狂妄至极！”

　　“我一向如此啊，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不要和我说话！烦！”

　　“哦……”九湮抿了抿嘴，继续看向前方。

　　阵法中央，姑射卿早已咬破食指，以鲜血绘制成诡卷奇卷，朝着远处的度朔之山抛了过去。

　　“紫依！”他大喊一声。

　　紫衣掌柜面色冷静，将招魂幡迎空一扫，送去一阵疾风。阴阳画册立时乘风而去，击穿了度朔山上空的无形屏障，稳稳地停在了桃树前。鬼门后再次燃起了魍魉涂火，与此同时，一道红光也终于穿透云罅，连通了阴阳两道。

　　姑射卿看着远方，没有回头：“咒术已结，十方妖魔听我号令。今夜，我便是万鬼的引路之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万鬼已皆数跟在了他的身后，朝着度朔之山踽踽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