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莫祈湮

10、国主夫人

　　身居高位之人，最听不得轻视之言，姑射昭怒不可遏，当即大斥一声。

　　“放肆！”

　　直吓得笙箫一个激灵，躲回了九湮身侧。

　　“诶……”木子杞早有倦意，忍不住对着空气打了个哈欠，“红红，她好吵！”

　　“忍忍吧，虽然我也很讨厌这种聒噪的女人。”九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木子杞嫌弃地躲开她的手，警告地瞪着她。

　　姑射昭这才注意到九湮，不禁神色一震。

　　此人……又是谁？

　　想来她之前一直都收敛着周身的气息，让人注意不到存在，此刻一开口，便突然有了说不出的压迫。

　　九湮收起嘴角的笑意，迎上她的视线，姑射昭顿觉周身一痛，猛地后退了几步。这女子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来时，竟似一道冰棱与日火生生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眼中纵横睥睨，仿佛顷刻间便能吞噬山海，将万物化作尘埃。

　　姑射昭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真是无礼！”笙箫嘟着嘴，挽上了九湮的胳膊，“阿九，这些人好生奇怪，我们走，不理她们！”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她们离开！想到自己多年所求，姑射昭的心猛地一提：“站住！事情没有交代清楚，谁都不准走！”

　　话落，一群士兵迅速将九湮等人围了起来。

　　九湮凝神审视着姑射昭，目光在她手中的权杖上停滞一瞬，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咦？有趣了！”

　　“慢着！”姑射卿终于出声。他给了笙箫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来到姑射昭面前，“国师又何必与百姓起争执呢，此事若是传到国主耳中，只怕会有损声誉。”

　　“那，那就但凭卿公子做主了。”姑射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咳了两声。

　　“好。”姑射卿笑笑，对着两侧的士兵摇了摇羽扇，那些士兵便各自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来到笙箫面前，柔声问道：“你方才是说，那海妖已经被你制服了，是吗？”

　　“是呀。”笙箫骄傲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一定是天毒来的方术师吧！”他的视线牢牢锁住了她，语气不容辩驳。

　　“方术师？”笙箫莫名，正要辩解，却在月半的用力狠掐和摇头暗示中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起了头，“诶对对对我们是的！是方术师，专门捉妖的那种！”

　　“嗯，果然如此！”姑射卿眸光流转，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可以走了。”

　　“真的吗？”笙箫直觉此人是刻意帮衬，高兴地拽上了他的衣袖。

　　姑射卿看着自己衣袖上的小手，恍惚片刻，笑了笑：“自然是真的，你们既是天毒来的方术师，远来是客，又哪有兵戎相见的待客之道？只是不知姑娘一行人准备在我国逗留多久，稍后也可将驿馆住址告知在下，在下姑射卿，正好有些方术上的心得，想与贵国术士交流一二。”

　　“不用交流了不用交流了，我们也就只会那么一点点，说不出什么的！”笙箫心虚得摆了摆手，看着他真诚道，“不过姑射卿！我发现你可真是个好人，说话特别讲道理！”她说得开心了，又特意瞟了一眼姑射昭，“不像有些人呀，凶巴巴，没礼貌！”

　　姑射昭咬牙：“你！”

　　笙箫仰起脸：“哼！”

　　“笙箫，快走吧！还有正事要办！”九湮早就推着木子杞走到了外面，回头提醒。

　　笙箫连忙抱起月半跟了上去：“好嘞阿九，等我啦！”

　　姑射卿见她转身即走，再未看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一转即逝的失落。

　　姑射昭在一边忖度良久，瞥见手中的权杖随着木子杞的离开光芒渐弱，终于硬着头皮追了上去，拦在九湮前面。

　　“呀！”笙箫大叫，怜悯地看着姑射昭，“你完了！你居然敢挡我家阿九！”

　　姑射昭压下心底的不安，强行逼迫自己直视了九湮的眼睛，郑重道：“姑娘，我乃姑射国的国师姑射昭，方才实属误会一场，如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既是你们降服了那海妖，还请随我一同入城觐见国主，国主定重重有赏。”

　　“呵，谁稀罕你们的赏赐呀！”笙箫喜怒皆形于色，她实在不喜欢这个一直在找麻烦的女人，叉着腰挡在九湮面前，“听着，我不许你和我家阿九讲话，我们也不会去见你家国主的……”

　　“好，我们去。”九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笙箫顿时像被噎住了一般，瞪着眼睛，鼓起嘴，生气地唤了她一声：“阿九！”

　　九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此甚好！”姑射昭点点头，转身对着姑射卿拱了拱手道，“卿公子，在下要先行一步回宫禀报国主，还要劳烦公子带领几位贵客入城了。”

　　“好。”姑射卿微微颔首，手中的羽扇朝地面一点，地上落石滚动，幻化成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

　　马车的四壁均由锦缎装裹，绛紫色的窗牖上缀着数颗玉脂白的深海东珠，窗前还垂着一袭琉璃色的绫绸，将车内的风华尽数掩了去。

　　“哇，好厉害呀！”笙箫立刻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张着嘴巴拍手叫好。

　　“小样。”白月半不屑地嗤了一声，“区区御灵之术，你瞎叫唤什么，跟着我这么久还没长见识。”

　　笙箫：“哦……”

　　“几位请上车吧。”姑射卿掀开车帘，十分有礼。

　　白月半啪地拍了一下笙箫的脑袋，一屁股钻进了马车，笙箫也连忙追了进去。

　　木子杞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九湮心领神会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道：“我背你上去。”

　　“我自己可以！”木子杞推开她，用力地撑着双臂站了起来，然后啪叽一声摔在了马车上。

　　九湮正要上前，他却若无其事地抬手制止了她，从容而又镇定地爬了进去……

　　“……”众人猝不及防地见证了这勉强算得上励志的一幕，对木子杞诡异的要强无话可说。

　　九湮耸了耸肩，将红莲羽车化作流光收入袖中，最后一个登上了马车。

　　姑射卿拿起一只爬在鞋面上的昆蜉，轻轻一吹，那昆蜉立刻飞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年轻的车夫。

　　长鞭一挥，马鸣声与车轮声朝着姑射城门交织而去。姑射卿也回身坐上了之前的轿子，紧紧地跟上了马车。

　　姑射昭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嘴角笑意冰冷。她转动手中的权杖，唤回了海之彼岸的巨大飞鸟，抚了抚它的羽毛，坐了上去：“灭蒙，回宫。”

　　砉地一声，灭蒙鸟载着她振翅飞起，转瞬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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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徐徐地驶过城门，马蹄轻踏，溅起阵阵沙雾。

　　过雪峰，渡浩海，遇海妖，一路颠簸，木子杞早已累极地窝在角落里沉沉睡去。月半钻进笙箫怀里，本也想好好休息一会，却被精力充沛的姑娘搅得无法安睡。

　　笙箫没有料到这车内竟还别有洞天。车厢的内壁上，荼白的素锦轻绣着粉色的桜瓣，稍微留意一下，便能嗅到绣成的花瓣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旁的木舆上还放着软垫，看上去就很舒适。她一屁股坐了上去，扭了扭，又去拽坐在窗边的九湮。

　　“阿九！我们为何要跟他们走啊？难道你认为那九尾红狐还在宫中？”

　　九湮并未睁眼：“你且抬头看看。”

　　笙箫探出头去，一只巨鸟飞速从她头顶略过。

　　“诶，灭蒙鸟，雪峰上的那只？怎么飞到这里来了。”

　　“笨蛋，你仔细看看！”月半的两只肉爪揉着她的小脸，将她的脑袋固定在一个方向。

　　笙箫这才瞧见巨鸟身上那渺若一豆的身影，揉了揉眼睛，一脸惊奇：“耶？那鸟上的……是昭国师？她怎么会坐在神鸟身上？”

　　“能将灭蒙鸟收在座下，这个国师不简单呐……”月半跳到软榻上，蹭了蹭，趴了下来。

　　“是呀，这个国师好生古怪。”笙箫也道。

　　“不只是灭蒙鸟。”九湮慢慢地睁开双眼，“她手上的权杖绝非人族之物。事有疑虑，你要小心提防些。”

　　“咦……”笙箫一脸嫌弃，“这种奇怪的人，我们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为何还要随她去见什么国主呢？”

　　九湮觑她一眼：“你这鼻子怎么长的，就只闻到了姑射卿身上的香味，难道你没察觉，那姑射昭身上也有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

　　“你的味道！”

　　“哈？”笙箫立刻抬起手四下闻了闻，“阿九，我是什么味道？”

　　九湮扶额：“准确的说，是你们海族独有的味道。”

　　“海族的味道？可她明明是人族啊？”

　　九湮沉思了片刻：“我猜……或许和海上之事有关。”

　　“什么！你是说小岚？”笙箫激动地嚷了起来。

　　“你瞎叫唤什么？”九湮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木子杞，捂住了她的嘴，“这只是我的猜测，跟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哦。”笙箫应了一声，安静下来，可思前想后却如坐针毡，忍不住道，“那姑射卿呢？他总该是好人吧。”

　　“半吊子，他是不是好人，你应该最是清楚了！”月半在一旁懒洋洋地开了口。

　　“为什么？”笙箫一脸懵然。

　　“问你自己喽……”月半冲她挤眉弄眼。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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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后的轿子里，姑射卿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竹笛，还有一封泛黄的信笺，微笑着在手中静静摩挲。他的身边跪坐着一个乌发垂地的女子，耳后簪有一枝瘦长的桜花，眉眼间像极了笙箫。

　　“公子，姑娘刚回来，您就一直在傻笑。”

　　“阿桜，胆子大了，竟也敢打趣我了。”

　　“才不是呢，阿桜怎敢打趣公子。”那女子温婉一笑，抬眼看着姑射卿，“阿桜本就是公子的一段记忆幻化而成，自然知道公子心中所想。”

　　“二十年了……倒是多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公子此话何意？莫不是姑娘来了，便不要阿桜了。”

　　“呵呵，怎会。”

　　“只是，昭国师为何要请姑娘一行去见国主，如今宫内处处不安，若是因此暴露了姑娘的身份，恐怕国主这边最不好敷衍啊。”

　　“去了便知。有我在，无碍的。”姑射卿说着，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嘴角荡起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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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射宫覆压七百余里，靠山而建。

　　宫城后方山峦重叠，翠峰连绵，耸入云霄。宫城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长廊蜿蜒缦绕，飞檐精雕细琢。其宏伟辉煌，可凌驾帝子之所，可堪比天人之居。

　　穿过横卧于水波之上的白玉石桥，再向西行四里便是正殿。

　　赤红镶金的正殿坐落于半丘之上，悬于空中，下临无地。宫殿雅浩，即冈峦之体势。

　　“公子，到了。”轿子停了下来，帘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阿桜闻声立刻化作一道游丝，钻进了姑射卿的耳朵里。

　　姑射卿下了轿子，领着笙箫一行人走进国主的殿宇。

　　殿宇内遍插桜花，墙壁上赫然可见两幅画像，一是禺疆，一是姑射神人。画像两侧挂有“和”、“道”二字。

　　禺疆助，姑射生；神女出，姑射存。

　　《姑射·祖史》载：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疆。禺疆过东海，降巨兽，救姑射先祖，赐谷子以为生。
　　《姑射·生民》载：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姑射神人居海河洲中，常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过列姑射，以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在姑射国家喻户晓的传说中，前北海海神禺疆乃黄帝之孙，灵龟为之使。而姑射神人是掌雪之神，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姑射先祖受禺疆之恩，得以保全性命，才有姑射一族的传承。姑射一族又得姑射神人庇佑，安可存活至今。姑射上下念其恩养，尊其为先祖。

　　此刻的殿宇里，姑射国国主姑射翰与姑射国王后藻夫人正居中而坐，神态威严地等待着前来觐见的几人。

　　姑射翰，字孔阳，姑射国第一百七十四任国主。他身边的女人单名为藻，其风姿楚楚，妩媚动人，乃是姑射翰最宠爱的女人，姑射国最尊荣的王后。

　　随着九湮等人踏进殿宇，早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姑射昭也终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是王后手中的茶盏却不知为何掉在了地上，好像是被进来的什么人惊到了。

　　国主注意到了夫人的失态，不动声色，继续直视着来人。

　　“国主，国主夫人。”姑射卿行礼。

　　“卿公子不必多礼。”姑射翰点了点头，看九湮他们毫无动作，神色微变。一旁的姑射昭立刻大声呼呵。

　　“大胆，见到国主和夫人还不速速行礼。”

　　笙箫抬头对上藻夫人慌乱的目光，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用力地去拍怀中的肉球：“半半半半，你快醒醒，是我看错了嘛？那个国主夫人怎么和九尾红狐长得一模一样？”

　　“你要打死我吗？”月半被她捶得嗷嗷乱叫，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后位上的女人，扭头就掐了笙箫一下，“什么一模一样啊？就是那妖孽！”

　　“没想到她真的还在这里！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阿九！找到妖狐了，不过我打不过她，你快些帮我收了她！”笙箫窜到九湮身旁，指着藻夫人大声喊道。

　　九湮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姑射国主，头疼地扶额：“笙箫，麻烦你先看清楚情况再说话好吗？”

　　“怎么了？”笙箫歪头看着她。

　　“来人！”姑射翰终于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把这几个蔑视朝堂、诋毁王后的贼人给我拿下！”

　　国主一声令下，卫兵队迅速从大殿两侧涌入，将九湮等人围了起来。

　　一天之内被围了两次，木子杞只觉疲惫，对着九湮摇头叹息：“唉，早知如此，我就不跟着你出来了。”

　　九湮奇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很有趣吗？”

　　“不觉得！”木子杞送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臭九尾！你干什么！”笙箫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指着藻夫人怒道，“你以为当上王后我就会奈你不得？你可知我身边站得是谁？”

　　藻夫人才没有理会，她早就楚楚可怜地扑进姑射翰怀中，委屈轻颤：“翰，妾身好怕，他们是谁，为何一再针对妾身。”她一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边红唇微张着仰起头，目光朦胧饱含深情，似乎欲引姑射翰一亲芳泽。

　　姑射翰揽着她不盈一握的素腰露出笑容：“别怕，孤王在这，不会有事的。”

　　“哎呀，你你你你还演戏？”笙箫看到这情景，急得直跺脚，“九尾狐！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躲在别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狐？我都追了你这么久了，你有本事的话，就站出来和我正面对决啊！”

　　木子杞听到这话，在一旁撇撇嘴：“刚才还说自己打不过！”

　　“呵呵呵……”笙箫干笑着扭过头，“小子杞你累了就闭上眼睛睡觉！”

　　“放肆！”姑射翰见几人不畏不惧，居然还唠起了闲话家常，愈发火冒三丈。转头对着殿下一直在静静观望的女子厉声斥道，“国师！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将他们拿下！”

　　“是，国主。”

　　姑射昭低下头，眉眼间有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缓缓转动了手中的权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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