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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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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五:出涕沱若,戚嗟若,吉。---------

      自那之后,嬴政近两月未召恪襄演奏。
      秋意一日浓似一日,风中萧瑟之音渐起,花木相继凋零,叶尽转黄,纷纷飘落。

      一日清晨,嬴政起身上朝,宫中小侍为其整理房间。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大叫从屋中传出。内侍主管赵高闻声,忙抢进去查看。只见那名小侍坐倒在地,脸孔煞白,满头大汗,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间角落那三足木架上的物事。
      那小侍见赵高进来,抬起手臂指向那样物事,手指颤抖。嘴唇哆哆嗦嗦,高声叫道:“赵……赵大人,赵大人……这,这……这眼睛在……在发光……刀子一样……一样的……”
      赵高闻言,也是一惊。细看过去,却是隐隐有着凌厉之光从那物双目中微透出来。

      赵高亦不免背生寒意,勉强维持镇定,喝斥那小侍道:“哼!此等胆小之辈!陛下许是放了颗夜明珠进去罢了,如何这般大惊小怪!若再有甚流言乱传开去,岂不扰得人人不得安宁?还不速速起来做事!”
      那小侍微皱了眉,似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依言起了身,继续清扫工作,却战战兢兢地不敢再接近那个三足木架,更不敢抬头观望。

      赵高遣散其他人等,私下去向嬴政报告此事。
      嬴政听罢,只微微一笑,道:“不须惊讶。几个月来,偶尔都会如此。或许,便是为着今日之故罢。”说罢,略加思索,又吩咐道:“今日晚些时分,朕邀群臣共饮。你叫恪襄也准备一下,务必前来赴宴。朕亦许久未听他琴音了。”

      傍晚,嬴政于殿中设宴,宫中上下人等均陪坐在侧。人人均略有诧异,不明始皇陛下何以于今日大摆筵席。
      众人坐定,嬴政环视四周,道:“恪襄呢?他怎么不在?”
      赵高忙起身应道:“禀陛下,小人已亲自去请过恪襄先生,然他言头痛乍作,无法前来赴宴。”
      “哦?”嬴政眨眼笑道,“既是如此,也不勉强。夏无且,你且去看看,为他施施针,或许会有好转。”
      御医夏无且领命而去,嬴政遂与群臣共饮,赏歌舞为乐。

      至席散,嬴政携三五侍卫,亲往恪襄房中探望。
      恪襄听始皇陛下驾到,起身至门口相迎,躬身道:“恪襄微恙,不敢劳动陛下大驾。恪襄惶恐。”
      嬴政径直走进里间坐下,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恪襄,道:“恪襄,头痛可好些?”言语虽说着关切之词,目光却无甚关切之意,反而锐利异常,仿佛想从恪襄脸上找出什么证据一般。
      恪襄低头答道:“承蒙陛下关切,夏先生已来为恪襄施以针灸之法,现下已好些了。”
      “那便好。”嬴政笑道,“不过,你面上留有泪痕,且双眼发红,想是夏无且他手法不精,施针过重,弄痛了恪襄吧。”
      恪襄更低了头,道:“恪襄惶——”

      “哼!”嬴政重重一哼,打断了恪襄的话,收起面上笑意,道,“莫再跟朕说什么惶恐之词。恪襄,取你的筑来,朕许久未听你击筑,今日便是特地来此,听你弹奏的。”
      “这……”恪襄抬头,面露难色,道,“陛下,恪襄今日身体确是不适,恐奏不出什么好曲,只会有碍陛下之耳……”
      “无妨。”嬴政道,“就算听你杂乱错音,也比其他人有技而无神的演奏要好些。”
      “可是……”
      “恪襄,莫非你不是‘身有疾’,而是‘心有疾’?头晕到要违抗朕么?莫再推托!”嬴政说着,转向两旁侍从道:“你们快快将筑取来,置于恪襄面前。”

      侍从应着,将筑摆好。
      恪襄见此,双眉深锁。
      嬴政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抬手击奏。遂道:“恪襄,怎么还未开始?”
      恪襄眉头蹙得更紧,道:“不知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嬴政以手指轻敲着腿,望向窗外,悠然道:“嗯……听说从前燕国有一曲,描绘风之萧萧,天地将寒的……”
      恪襄听到“风之萧萧”,身子微微一震,蓦地扬起双眸。
      嬴政却似未注意到,继续说着:“……此曲正适合如今深秋时节。恪襄,就奏这一曲吧。”
      恪襄嘴角似有细微扯动,随即抬起双手。
      待左手抚上琴弦,才奏了两个音,便是“啪”地一声。

      嬴政一惊,抬眼看去,只见筑上,正中央那根琴弦已断。
      嬴政双目泠然,霍地站起。
      身边两盏烛火,被他起身之风带得一闪,有一盏竟噗地熄灭。

      恪襄拜于地,道:“恪襄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恪襄实是身体不适,竟不小心……”
      “不小心?!”嬴政喝道,“恪襄,恪襄!上次你爪牙渐露,朕曾假作不识,告诫于你,不想你竟如此执迷不悟!——恪襄,恪襄——客在他乡。你以为,朕真的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么?嗯?高,渐,离?”

      嬴政怒吼之声回荡在屋中。
      拜于地上之人,却在余音中徐徐站了起来,面对着嬴政,微然而笑。
      他目光炯炯,全无适才病态,缓缓开口道:“既然你早知我是高渐离,又为何留我在宫中?为何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干脆杀了我?”

      嬴政怒中亦笑,道:“因为朕喜欢看你的眼睛,喜欢看你目光中谦恭之下掩盖的仇恨与愤怒;朕也喜欢听你击筑,喜欢欣赏你曲调中隐藏的铮铮之音与无形杀气。这些,冯唔他们只怕都听不出来罢。你又何必在今日,为你那死去的钟子期拒而不弹?难道还有谁比朕,更懂你筑中之音么?”

      高渐离盯着嬴政,一声冷笑,目光轻蔑。

      “就为了那个死人,那日,你不肯为朕唱歌;今日,又不肯为朕击筑。”嬴政眯起双眼,道,“你既如此执着,朕便成全了你。让你在今日——他的祭日,送他一件珍贵的礼物。来人!唤赵高!让他把朕吩咐他所准备之物拿来!”

      不多时,赵高捧着一个黑漆匣子赶来,小心翼翼送到嬴政手中。
      嬴政打开匣子,里面乃是一根香。

      嬴政令左右侍卫擒住高渐离,压住他的头,令其面孔向下。
      嬴政亲自点燃了香,一缕细细的淡紫色轻烟自顶端逸出,缭绕在空中。
      嬴政走到高渐离面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高渐离,朕说过了,朕喜欢看你隐藏着愤怒、仇恨,却看似平静谦恭的眼眸。如今,你的目光太直接,太张扬了,朕不喜欢。”

      说着,嬴政将那香置于高渐离头下方,让那紫烟径直飘进高渐离的双眼。

      高渐离只觉双目刺痛,泪水夺眶而出。泪珠直直地跌落在地上。
      嬴政使个眼色,又有侍卫上前,以手指撑住高渐离的眼眶,不让他闭上眼睛。

      香才燃了三分之一,高渐离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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