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集》潇潇湘水

27、人（2）

　　那天，他们谈天说地，一路上，两人不时商业互吹，“你懂得好多呀！”“你怎么这么聪明？”“这你都知道？”“你这也太博览群书了吧！”

　　冯亚从小没有任何社交，只有书本愿意跟她交朋友，因此她博览群书，博闻广识，在中学时，她很喜欢展示自己的学识，获得了很多美誉，诸如“行走的活字典”，“奇女子”，“才女”。哪怕在人才济济的崇华，她的阅读量也是数一数二的。偶尔的出风头换来一通质疑，她就学安分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畅所欲言，这种在输出的同时还能大量输入的快感，简直是前所未有。一瞬间，她感觉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时候的她，开朗地像一只无忧无虑的猴子，大家都很喜欢她爽朗、善良的性格。

　　上大学后，总有人说她孤僻、胆小，不善言辞，她总是心酸一笑。

　　很快，日头西斜，众人回到基地集合。散会后，杨深拿出一个古朴的钥匙扣，“听周莹说，你经常丢钥匙，这个钥匙扣是我上次去上海开会时抽奖抽到的，太娘了，我一个大老爷们用着不合适，你拿去用吧，以后不要再丢三落四了。”

　　冯亚若无其事接过，当然，她的内心也没有什么波澜，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如果骤然爱上了杨深，只怕不会长久。两人道别后，各奔东西。

　　为期四天的团建，冯亚再没见过杨深。有几个女同学跟冯亚说，“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说？你这简直是真人不露相啊！”

　　回去的这天，大巴即将启动，杨深踩着点跑了上来，慌不择路地选了个座位坐下，放好行李后发现旁边是冯亚，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他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看了冯亚一眼，然后仰头就睡。

　　冯亚吃了一惊，并不是惊讶于杨深前后迥异的态度，而是惊讶于他的表情——那绝非一个书呆子该有的冷漠。那种表情她在一些年轻有为的老师脸上见过，那是精英对普通人的冷漠。

　　大巴车是个非常助眠的场所，冯亚也困了，她趴在头枕上，不到一分钟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冯亚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便见杨深目不转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脖子下方。她目光下垂，见衣领因为趴睡的缘故往前扩开，于是连忙伸手整理好。杨深没有避讳他的目光，又去看冯亚的锁骨。

　　冯亚低头看手机，暗暗感叹自己的大意，普通玩家竟然不期撞上职业选手，还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激活了她雪藏已久的自信，经此一役，她已经毫无障碍地跟异性对视、聊天，面对同性也开始落落大方，甚至不再惧怕周莹——你暗恋的人有一点点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那我也赢了。

　　七年后，二十五岁的冯亚终于从最初的B级一步一步摸爬滚打，晋升为D级管理。事实上，以她的能力完全无需在普通岗位上挣扎四年，跟她能力相当的人，很多都不到一年就晋升为管理层。

　　当然，二十五岁的山村女孩在大城市扎稳脚跟，她已经很知足了。毕竟无论在哪里，家境、人脉都很重要，这些她都没有，吃一点亏也是应该的。只是，每次午夜梦回，她总觉得有点不值，明明能力拔尖，情商不低，说话有水平，为人正直善良，却熬了四年才被提拔。她自问对每个人都很好，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从不压榨新人，对同事有求必应，别人向她请教，她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获得的回报跟她的付出显然不成正比。

　　冯亚升职后，王淑慧递给她一杯奶昔，“姐们，升职是好事，别绷着脸了，生活太苦了，喝点甜的，分泌多巴胺。”

　　冯亚接过嘬了一口，“谢谢。”

　　“老姐妹啊，以后学聪明点吧。”

　　冯亚似懂非懂，按理说她不是什么笨人，可种种境遇表明，她确实差那么一点。“会说话就多说点。”

　　“你们部门的吴杏茹，你可长点心吧，她是个什么东西啊，垃圾一样的，他/妈的一个博士，竟然是C级，我每次在路上开车看见她左躲右闪慌不择路，就想一踩油门撞死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你费那心思管她干嘛？”

　　冯亚尝过那种被人鄙夷的滋味，她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能教一点就教一点呗，她心眼挺好的。”

　　王淑慧见她不受教，就不再多说。

　　部门来了一批实习的研究生，其中，李平是博三的学生，他有很明显的残疾，加上长得很丑，还有点凶，好像有着很强的戒备心，浑身上下到处都彰显着穷人的气息。出乎冯亚意料的是，相处一天下来，她发现李平彬彬有礼，人缘很好，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聊天、请教问题。一个叫周欣的男生每次汇报工作时，总说得到了李平的悉心指点。

　　升职之后有很多琐事，按理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实习生，比如寄快递、送表单、清点财产，但是她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能自己做的，就不会假手于人。

　　冯亚把所有的技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出身贫寒的小伙子，又拨给他一部分经费，让他组织团建，变向为他增加一部分营收。她看得出来，这个人的知识储备很广，是个前途有为的博士生，毕业后如果留下，可以直接认定为D级管理，一年后甚至可以晋升为E级，成为她的上司。如果一个D级管理培养出了一个E级管理，这是多么光彩的事！

　　公司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没有领导会亲自辅导一个研一的学生。即便学生出了错、发表了错误的文章，又怎么样呢？那是学生自己造成的呀！周欣毕竟是研一的新人，冯亚忙过头了，便把周欣全权交给李平。

　　冯亚总归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出了名的事必躬亲。这天，她好容易抽出空来检查周欣的工作，一眼就看出周欣在第一步就犯了大错，虽然后面的工作很认真，可是一步错，步步错。研究生的项目一做就是一两年，好在她及时发现了，不然周欣指定延期。

　　她又查看了其他几名学生的工作任务，毫无意外地都有错误。她心想，博士生不愧是博士生，心思确实比她细腻得多。难怪有一次路过李平的卡座时，恰好碰见别人向他请教问题，当时觉得李平好像藏私了，但仅凭一次也不能咬定，况且那么多师弟师妹都敬重他。

　　只怪当时没有当回事，害得组里的人白忙活两个月。

　　出于保护李平，她并没有直截了当地指出实习生的错误，而是找到吴杏茹，希望她帮忙指点一下实习生的项目。

　　吴杏茹紧张得厉害，她摆摆手说：“不行，亚亚，我不会的，我自己的事都做不会。”

　　冯亚柔声安慰她，“不要紧，我教你怎么指导他们。”说完，她打开一个实习生的项目，“我先捋一遍，你按照我的步骤来，给他们捋。”

　　捋着捋着，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发现了错误，“这个地方不对，你等会跟他们说。”

　　“可是，你说这么多，我记不住，记不过来。”吴杏茹几欲哭出声来，她马不停蹄地记着笔记，无奈跟不上冯亚的速度。

　　冯亚默默叹了口气，这么简单的东西，她竟然需要记笔记，于是道：“你录个音呀，等会你记不起来的地方，就听一遍。”

　　吴杏茹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录音。

　　两个小时后，吴杏茹的Q.Q窗口弹出来一条消息，“鱼肝油400，面膜90，给我490吧。”

　　冯亚看了看卖家发来的图片，吃了一惊，“这个代购真是没良心啊，这个鱼肝油最近有活动，280，面膜60，就算去免税区买，两样加起来也最多400，这个代购太黑了。”

　　吴杏茹道：“那……那我拒绝她？”

　　“嗯，你跟她说，你要去免税店买。”

　　吴杏茹似乎有一点点不情愿，因为，能花340为什么要花400。冯亚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要是找同事去香港代购的话，多少要支付一点路费，算下来和免税店一样。”

　　吴杏茹鼓起勇气问道：“路费……要……要60吗？这……这也太贵了呀，亚亚，你什么时候去香港呀？”

　　“我最近去不了，得明年去。”

　　“我也不急着用，明年就明年吧。”

　　冯亚笑着说道：“我还是帮你找个人吧。”

　　傍晚，冯亚来到表妹黄鹂的宿舍，“妹妹，晚上去我那里吃饭吧？”

　　“好呀！”黄鹂来深圳务工，经表姐引荐，在公司当保安，周六日去香港带货赚些补贴。

　　“最近怎么样呀？”

　　“还好，就是今天被一个八婆跑单了，气死我了，神经病，说好了要又不要，死三八，还他妈是个博士，说话磕磕巴巴的，下次见到她看我不骂死她。”

　　冯亚叹了口气，“妹妹，给我个面子吧，这个人是我部门的。”

　　黄鹂道：“这样啊，那只能给她面子了。我最近生意还不错，每个月都能挣一万五，嘿嘿，也快赶上你们了，客户几千个，原来那个Q.Q都装不下了。”

　　一周后，冯亚给吴杏茹送面膜和鱼肝油。李平见了冯亚，招呼也不打，伸手去玩吴杏茹的马尾。原来，吴杏茹实在消化不了冯亚教给她的那些知识，又实在不敢怠慢冯亚交代的任务，那毕竟是一手栽培她的人呀，往私了说是恩人，往公了说是领导，于是鼓起勇气去找李平请教。

　　一来二去，李平喜欢上了这个低眉顺目、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言听必从的孝顺姑娘，而吴杏茹在三十岁的这一年，终于尝到被男性关怀的滋味。是以，一切水到渠成。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杏茹想都不敢想，这么一个聪明、有远见的男人竟然不嫌弃她年纪大，竟然可以挖掘她身上所有的闪光点。短短两天，吴杏茹就默默起誓，此生非君不嫁。每天，她的脑海里都会响起那句鸳盟，“放心，一切有我，我会做你的靠山，为你遮挡一切风雨。”

　　冯亚放下东西。吴杏茹道：“我等会把钱转给你。”冯亚道：“不急。”她走出不远，听到吴杏茹说，“郜子娴这里做错了。”李平说：“两年后等着哭鼻子吧。”旁边另一个女生问道：“要不要告诉她？”

　　在冯亚听来，这句话没有任何感情，“要不要告诉她”绝非一句疑问，而是，“师兄，我觉得最好不要告诉她，你觉得呢？”

　　果不其然，李平说道：“不与咱相干。”

　　接下来，冯亚感觉到李平有意无意针对她，总是瞅准机会就给她挖坑，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取而代之是神秘的微笑。

　　冯亚来找郜子娴，她的目光停留在郜子娴的外套上——那是周欣的衣服。冯亚道：“下周你们开题，我来看看你的进度。”

　　梳理一遍后，郜子娴道：“亚姐，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冯亚见她的表情和话语不太搭，用最疏离的语气说着最动人的话。心想，李平这么对你，你却要跟我划清界限？她兴致缺缺地走回卡座，半路遇到周欣。

　　周欣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向冯亚打招呼，“亚姐好。”

　　冯亚心想，整个部门唯一懂事一点的孩子，应该就是周欣了。她状似轻松地说：“小周啊，虽然你才研一，但是能早一点发文章，就早一点，有很多研究生干着干着，发现项目做不出好成果。这也是没办法预料的事，我们所里的项目，只有1/3能达到预期，其它的都烂尾了。”

　　周欣低声道：“多谢亚姐提醒，我会尽快完成。”

　　冯亚又道：“你可以随时发给我或者其他人检查一下，李平一个人难免有疏漏嘛，人多力量大。”

　　郜子娴红着眼圈向周欣告状，“小哥哥，李平煞笔一样的，把我往沟里带，幸好冯亚提点我了。”

　　周欣道：“那有什么办法？平哥出局，一定报复我们，亚姐出局，屁事没有。”

　　“好吧，但李平不把我当自己人，咋办啊？”

　　“没事，我当你自己人就行了。”周欣往郜子娴两腿间掐了一下。郜子娴身体一抖，她杏眼圆睁，“哐当”一巴掌劈到周欣身上，“你干啥呢？”

　　周欣佯装半怒，“你下手也忒重了。”

　　郜子娴不甘示弱，“我让你不长记性。”

　　周欣道：“我家小祖宗生气了，我去给你买杯奶茶。”说完，他径直来到张梓橦的办公室，进门就去给她捏肩。

　　张梓橦是PI何晓明的秘书，年过三十，眉目微染风霜。她拿着手提包去洗手间收拾了一下，然后回办公室插好门。“今天怎么来了？我来那个了。”

　　“我才二十二岁，姐姐也不忍心我憋坏吧。”

　　一场疾风骤雨后，周欣道：“姐，我看你比李平和冯亚都能干，要不你空降去当我们领导得了，这样更方便教我，我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橦姐教呢。”

　　“瞎说啥呢？我又不是干技术的。”

　　“我不是技术人员吗？”周欣云淡风轻，仿佛一个领导正在质问他专业能力不行，他毕恭毕敬地陈情。

　　张梓橦在他柔软处捏了两下，“你简直是人不可貌相。”

　　“那当然了，别看我才120斤，可有些分量呢。”说完又撒娇道，“每次来找姐姐，都要虚脱，得喝杯奶茶补充能量。”

　　张梓橦从桌上拿过饭卡，正要递给他，忽然拐个弯丢进了自己的衣领。

　　良久，周欣由衷地感叹道：“还是……还是姐姐……好啊。”

　　张梓橦拿过毛巾给他擦汗，“你可拉倒吧！”

　　周欣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就说那个冯亚吧，都26了，跟个小女生似的，跟我暗示过两次，说李平不是啥好人，生怕我听不懂。”

　　“她是本科生，你是研究生，这就是差距啊。”

　　“所以，上个研究生就是好，姐姐说是不是？”

　　周欣拎了两杯牛油果奶昔送到郜子娴面前。郜子娴吃了一惊，这是是公司最贵的甜品，高达35元。虽然研究生的补助还不错，但70元真的太奢侈了。她看着周欣无辜又可怜的娃娃脸，忽然有点愧疚，于是娇呵道：“买杯奶茶要两个小时？”

　　“小祖宗，我在奶茶店等牛油果呢，天知道你们怎么喜欢喝这玩意儿。”周欣撅着嘴，嗔了郜子娴一眼，走回自己卡座。郜子娴一边嘬着奶昔，一边想着怎么跟周欣和好。

　　不久后，研究所来了个合作方。冯亚收到接待的通知时，看到“杨深”二字，心中咯噔一下。再看简历，他回国了，拿了320万的人才补贴。

　　不愧是他！还好当年以那种方式结束了，不然不知道输得有多惨。当年下了大巴之后，一个白富美在学校门口迎接杨深。他的舍友上前表示祝贺，“嫂子好，听说你可难追了，深哥追你半年你才同意。”

　　回到宿舍后，周莹开始冷嘲热讽，“怎么回事啊？杨深不是喜欢冯亚吗？怎么会跟富婆搂在一起？呸！不要脸的小白脸，竟然套路师妹，然后转身投入大龄富婆的怀抱，那个富婆脖子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

　　每天晚上，杨深都来卡座找实习生聊天。青葱一般的实习生，羞涩、矜持、娇嫩。那些实习生总是装得云淡风轻，心底却早就掀起了一片波澜。冯亚发现，至少有两个实习生春心萌动，一个叫苏悦，一个叫王芫。苏悦以前从来不发朋友圈，现在一天发两条，虽然是“春暖花开”，“景色很美”，“出来散步”之类的配文，但谁又是傻子呢？

　　一天，苏悦来找冯亚聊天。在她看来，冯亚是知心大姐姐，是可以提供人生经验的导师。

　　“小姐姐，是不是两个人差距太远，就不能在一起呀？”苏悦歪着头补充道，“我有个闺蜜，她喜欢上学校的一个副教授，可我觉得师生恋根本没戏。”

　　“当然没戏啊，你劝你闺蜜死了这条心。我站在我的岁数告诉你，我虽然才26，但是看你们这些二十一二的，就跟看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我相信你也不喜欢幼儿园的小朋友吧？”

　　苏悦若有所思，“嗯，有道理。可我闺蜜执迷不悟啊，她说那个副教授给她买了一万块的包包。”

　　“一万块算什么？你们还没毕业，当然觉得一万块多了。我年终奖就二十万，一万块花起来眼睛都不眨。”

　　“算了，别人的事我也管不着，我劝她很多次了，她都不听。”

　　“嗯，你尽了闺蜜的义务就行。我跟你讲，男人啊，不能看表面，就拿杨总来说吧，才二十八岁，离两次婚了，两个老婆都比他大四五岁。”

　　“我天，这么劲爆？”苏悦心想，三十岁的女人，不就是杨梓橦那样的吗？她的嘴角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当晚，杨深来找苏悦时，苏悦的眉眼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杨深嘴角微微一笑，从苏悦身旁轻轻走过。

　　苏悦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镜子，见杨深默默走远，背影是一片抹不开的忧郁，他仿佛十分痛苦，却又无人倾诉。

　　半夜十二点，苏悦躺在床上想，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我的冷漠是不是刺痛他了？都十二点了，他还没有给我发微信，难道真的断了？离了两次婚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也被两个好朋友伤过吗？冯亚真的是个好人吗，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就连最文静善良的杏茹师姐，每次在有人提到冯亚时，嘴角都会浮起一抹嘲弄。

　　我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我身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优点。我干干净净、清纯善良、肤光胜雪、善解人意、宜室宜家，会抚琴，会作诗，还会做科研发paper，少说也是top 1% 级别的人物。也许，也许杨总真的喜欢我呢？毕竟在大学里拥有二十多个裙下臣，证明我还是有魅力的。怎么办？好想让他主动发信息给我，要不我发条朋友圈试试，看他点不点赞？

　　“睡了吗？”杨深的消息赫然出现在屏幕顶端，苏悦激动地两腿一软。那条消息不到十秒钟就撤回了，他大抵是因为有两次离婚史，觉得配不上我吧。

　　李平毕业答辩后，部门按照惯例给他定级。会上，领导何晓明说：“冯亚，你果然最会教人，我听周欣他们几个说起，李平除了教他们专业技能之外，还教为人处世的心得，李平说，‘这些东西虽然是我教你们的，但我们的领导是冯姐，你们得在组会上感谢冯姐的指点’。”

　　话音甫落，冯亚、周欣、张梓橦和杨深等人抿着嘴笑了，年轻的实习生们则向李平投来赞许的笑意，李平和吴杏茹则一脸阴云。

　　张梓橦向冯亚投来一个“你懂得”的表情，冯亚对张梓橦回了一个“我懂了”的表情。

　　张梓橦：“小白兔啊，何总真的很关心你，你不要辜负他，好好干。”

　　冯亚：“有劳何总和梓橦替我操心了，你帮我好好感谢他。”

　　定级会上，成熟的人心照不宣地交流眼神，不成熟的人惊叹于李平的胸襟和何总的慈祥仁爱。

　　何总又道：“经过我和其他领导的商量，给李平认定为C级，年轻人，跟你冯姐好好学。”

　　冯亚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照此情形，她输定了，该对过去七年做一个总结了，要是此刻走人，专利、文章和年终奖就全没了。

　　定级会后，何晓明本来要离开，李平邀请道：“我们刚好要开组会，不如何总留下来给我们指导吧？”

　　何晓明推了推老花眼镜，婉言相拒，“广州那边还有个会议，要回去准备一下。”说罢吩咐张梓橦，“你留在这里代我学习吧。”年轻人争强好胜，刚转正就想示威，想让自己见识下他民心尽揽的盛况？

　　李平对冯亚的傲慢越来越不加修饰，所有人都感叹于李平师兄的品德，乐于助人、大公无私、倾囊相授，所有年轻人都对他充满了敬仰。组会上，众人言必称“李平师兄”，不多久，李平在组会上提出，将每周四的组会改成每周五。

　　吴杏茹既被策反，冯亚的处境形同裸奔。没过多久，李平和杨深强强联手，每次相见时，一个明晃晃地挑衅，一个赤.裸裸地鄙夷。此刻只有三五个人愿意与她结交。

　　一场没有冯亚参与的海鲜大宴后，其中，一人辞职，其余人全部归降李平。只有王芫和周欣愿意在见面时略尽下属之谊。

　　杨深和苏悦虽然从未公开交往，但苏悦的心思形同透明。一次，冯亚去洗手间，推门见苏悦正在摸肚子，眼神里尽是温柔。苏悦见是冯亚，便出了门去。冯亚有一瞬间的崩溃，也许是她没有恋爱经历，也许是个体之间有差异，也许她太高估自己，觉得轻飘飘一句“两任妻子都大她四五岁”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三个月后，苏悦向大领导何晓明告状，说杨深勾引她，导致她怀孕。何晓明摇了摇头，“天哪，你才二十一岁呀，怎么能怀孕呢？孩子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流产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呀！”他止不住叹气，“我让我夫人陪你去打胎，你先不要声张，免得损毁声誉。早就有很多人跟我反应杨深作风不正，这几天我收集一下他的犯罪信息，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何晓明就跟慈父一样，不断地向苏悦传递关怀与同情，苏悦的眼眶湿润了。何晓明走到她沈后，拍了拍她的背，“孩子，记住，你还有美好的未来，将来你无论遇到任何人，都不要说起这段历史，你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一旦被别人知晓，世俗的口水就能变成洪水将你淹没。我会让夫人陪你做个修复手术，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我夫人知，我们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至于杨深，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一定送他去坐牢。等你做完手术后，我给你买张去东南亚的票，你出去散散心。你要是留在国内，我担心那个畜生会鱼死网破，对你不利。”

　　苏悦接过何晓明递过来的纸巾，抽泣不止。早就听说何晓明最痛恨渣男，前两年部门里一个前途有为的男领导天天骚扰女下属，后来被何晓明辞退了，并且全公司通报批评。每有人说起此事，众人都感叹，像何老师一样正直的人在这个社会不多见了。

　　苏悦做完人流后，何太太塞给她三千元，让她先避一避，等上法庭的时候再传唤她。

　　在新加坡的日子，苏悦每天都盯着手机，她有点后悔，虽然杨深骗了她，但是，让他坐牢会不会太残忍了。

　　一周后，苏悦刷到杨深的动态，“感谢何晓明研究员的栽培！”配图是他们二人的合影，两人各执奖章的一端。

　　苏悦连忙赶回公司，找到何晓明的办公室。第二天，苏悦被遣送回学校，并且被公司通报批评，说是品德败坏，未经同意擅自离岗一周，严重违纪，扰乱了公司的秩序。

　　冯亚看到通报时，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明面上有人问起时，所有人都说，“好奇怪啊，我也不知道啊，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地怎么被遣送回学校了？”

　　这天，一个新来的员工陈鑫垚问老员工刘彩，“彩姐，那个杨总是不是和王芫……”嗯，暗人不说明话，成年人的世界，点到即止。

　　“什么呀？”刘彩一脸懵逼。

　　“就是，他们是不是有情况？”

　　“情况？”刘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啊！”

　　“可我看他们好像有点不正常。”

　　“我看他们挺正常的呀！”

　　陈鑫垚心想，这个刘彩好没意思，跟二笔没两样。那么明显的事情，她都看不出来，白活了三十年吧，怪不得至今还是个普通员工，又老又笨，号称平均学历985的上市公司怎么有这种人。

　　陈鑫垚找到另一个看起来比较聪明的员工唐师师，“师姐，那个杨总是不是和王芫……”

　　“杨总？谁？”

　　“就是那个拿320万的海龟啊。”

　　“什么320万？”

　　“就是市政府的人才补贴啊。”

　　“这么多？我的天哪！”唐师师拿起手机翻通讯录，一边翻一边往外走。

　　这天，冯亚在楼下碰到杨深和王芫并肩而行，王芫向她打了个招呼。冯亚便问：“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没来啊？”

　　“我没有男朋友。”王芫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什么男朋友啊，那不就是男同学吗？再说他俩也没在一起啊。

　　“上次跟你一起游泳的男生不是你男朋友吗？”

　　王芫清纯可人的形象瞬间消逝，她感觉到全世界都崩塌了。

　　杨深打破了眼前的沉寂，“对了冯亚，昨天那个项目，我们对接一下吧？”

　　王芫变得郁郁寡欢，她每天心事重重。没过多久，她就递交了离职。冯亚翻看她的朋友圈，只剩下一条动态，“我最后悔的就是来到这座城市。”

　　冯亚问陈鑫垚，“王芫那孩子是不是把我屏蔽了，怎么朋友圈点不开？”

　　陈鑫垚点开王芫的朋友圈，给冯亚看，“她朋友圈一条动态都没有，我这里也看不到。”

　　冯亚回到卡座，看向周欣，“年轻人，我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要抛弃我。”

　　这天，周欣在系统上请半天假，说是要去机场接人。几分钟后，李平也申请了半天假，也是去机场接人。冯亚出于好奇，便问了一下李平，“去接谁呀？女朋友？”

　　“夏令营认识的朋友，介绍给周欣了。”

　　半个月后，部门投票选拔负责人，所有人都投给了李平，冯亚心灰意冷地整理好手头工作，将其交接给李平。临走时，李平目光直视她，目光里充满了挑衅和若有若无的得意。这时，陈鑫垚带着大家进来给李平贺喜，她似乎生怕冯亚离开屋子，一路三步并作两步地带领一大批人马赶来。

　　陈鑫垚自始至终没有多看冯亚一眼。冯亚记得，陈鑫垚刚来时，项目被一个关系户抢走了，是她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为她讨回了公道。

　　冯亚昔日是出了名的知心大姐姐。如今，满屋子里受过她恩惠的人，似乎都不认识她。冯亚正要离去，杨深走进屋来，跟冯亚打完招呼后，跟众人说道：“你们旧领导要走了，大家赶紧给她送祝福啊。”

　　一屋子里的人个个垂下了眼皮，屋子里静寂得可怕。

　　杨深便道：“师妹，前程似锦，一定要开心噢！”

　　新来的实习生檀紫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如沐春风的杨深，满眼的崇拜之情一泻千里。哇，杨总真的好善良噢，冯亚人缘这么差，他特地赶过来救场。哇，他看我了，他对我笑了，怎么办，我的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呀，哎呀，一定不能让他发现。我是整个部门的颜值担当，应该有机会吧？

　　冯亚入职了一家小公司。这天开完组会，有些人来找冯亚聊天，“你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来我们公司呢？”

　　“哪里优秀了啊？我找了很多工作，都没要我，只有咱们公司收留我了呀！”

　　“对了，今天领导说有个人总迟到，是不是在说高茜？”

　　冯亚一脸懵逼，“高茜是谁啊？”

　　“我去，你都来半个月了，你不认识高茜？就是你斜对过那个啊。”

　　“领导什么时候说有人迟到了啊？我没听见啊。”

　　“领导说，有些人仗着自己年轻，三天两头迟到早退，不就是说的高茜吗？”

　　“没有吧，”冯亚一面拿着杯子去走廊接水，“我没听到这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