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集》潇潇湘水

26、人

　　冯亚每次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脱掉鞋子和外衣外裤，免得增加损耗。她小心翼翼拽着红毛裤蹲下身子找东西。舍友周莹扒拉她的毛裤，“怎么买这么肥大的裤子？”

　　小学六年级时，舅舅见冯亚站在寒风中打颤，便给她买了一条大码的毛裤。当时，毛裤上贴着“红辣椒”的标签，冯亚第一次穿上时，感觉浑身都在冒着热气，颇有一种吃了红辣椒的感觉。

　　冯亚瞪了周莹一眼。周莹见她又羞又气，脸上满是挑衅。

　　冯亚很喜欢崇华大学，这里的学风很浓，多数学子都彬彬有礼，每次一走出宿舍，似乎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而周莹是那个异数，跋扈、嚣张，总是毫不留情地揭开她拼命遮掩的忸怩与伤疤。

　　一次，冯亚被周莹气哭，蹲在墙角抹泪。一个舍友回来看到这场景，便问：“怎么了？”

　　冯亚泪眼汪汪，“周莹总是针对我，我什么都没做，她却总要羞辱我。”

　　舍友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啊，她人挺好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冯亚心想，周莹从不掩饰对自己的鄙夷，舍友怎会看不出来？莫非事不关己，所以察觉不到？

　　这天，冯亚十八岁生日。由于她是宿舍唯一一个上半年过生日的人，因此，大家都记不起来，她也没有声张。其他人一般是在生日半个月前，就开始向大家预约档期。

　　周莹回到宿舍，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杨深学长喜欢冯亚。”

　　杨深学长人很聪明，稳居年级前二，每次都拿国奖。但他家境贫寒，且生性单纯木讷，不通晓事务，是个标准的书呆子形象。

　　冯亚吃了一惊。第一，哪些男生暗恋她，她多少能感知一些蛛丝马迹，何以从未感知到杨深？第二，杨深明知道她讨厌周莹，何苦通过周莹传递消息？第三，周莹在开学第一个月明确表示喜欢杨深，何以她此刻如此兴奋？

　　尽管周莹嘴瓢，每个月换一个男神，但多少也该有点失落吧？

　　最讨厌的人的暗恋对象喜欢自己，这大概是最宝贵的生日礼物了吧！

　　按照惯例，出现了潜在的“姑爷”，宿舍多少要狂欢一下，表示恭喜，但是此刻，人人都淡淡的，冯亚有些郁闷。因为，除了周莹以外，其他舍友的家教都很良好，无论面对多讨厌的人，都会十分客气，不可能针对她。

　　周莹憋不住了，“你们咋回事啊？六姑爷出现了，你们这些大姨子不表示一下么？”

　　于是有人淡淡地，“恭喜小六啊。”

　　只要是周莹单方面认准的对象，冯亚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唯恐招来祸端。印象中，她和杨深只有三次接触。第一次是开学时，学生会组织男女手牵手玩游戏，当时杨深牵着她的手，由衷惊叹道：“原来女生的手是这种感觉。”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冯亚没当回事，毕竟学长的标签就是“书呆子”，没跟女生接触过也在情理之中。第二次是野外实习时，杨深亲眼见周莹欺负冯亚，待周莹走远后，他走来安慰冯亚，“别伤心了，跟这种人计较，不值得。”第三次是在食堂相遇，杨深说：“刷我的卡吧。”无功不受禄，冯亚自然是拒绝。杨深便挠着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男生帮女生刷卡，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好多女生都教过我。”冯亚暗暗感叹学长太过憨厚，因此被一些女生占便宜了。她再三拒绝，架不住杨深铁了心的盛情，只好承了他的心意。

　　想起这仅有的三次接触，冯亚心想，难道他早就喜欢上我了？可是，学长好像很穷的样子，听周莹说，他早年丧父，少年丧母，自小就孤苦伶仃，靠叔叔婶婶养大。她忽然莞尔一笑，只要是他，家境不家境的就无所谓了。只要他来表白，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哪怕代价是得罪周莹。以他俩的学历，十年后怎么也好起来了。

　　倒不是她忽然爱上了杨深，而是她生性自卑，崇华大学的男生几乎个个都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衣食无忧的气质，也许是村里人的影响，总觉得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男人。因此，只要有男生靠近她，她就撤退。

　　周莹又道：“冯亚，杨深家里很穷，你应该看不上他吧？”

　　冯亚漫不经心，“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你别瞎扯！”

　　周莹道：“今天他们宿舍聚会，我老乡邀请我了，杨深喝了几瓶酒之后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太穷了，一直很自卑，不敢靠近你，也许你无形之中给别人传达了一种你要找有钱人的信息吧。”

　　第二天，冯亚在路上碰到杨深，四目相对时，杨深立即将眼神错开，慌乱地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冯亚倒是一脸淡定。

　　过了两秒，杨深羞涩地抬起头来，“师妹去上课吗？”

　　“对啊，高数。”

　　“高数，我的噩梦……差点挂科。”

　　“差四十分挂科？”

　　两人都笑了起来。

　　以前因为周莹的缘故，冯亚从未正眼瞧过杨深，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探杨深的模样，还好不是很丑，有动心的空间。两人缓缓擦肩而过，擦肩的时候，冯亚感受到杨深整个人都走不太稳，差点同手同脚，他往前伸出两个手掌，微微握了一下。

　　三天后，学院组织团建。

　　冯亚总是独来独往，一上大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来往往的人呼朋唤伴，像往常一样，无一人搭理她。

　　早就习惯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这次好像有所期待……

　　“我可以坐这里吗？”杨深挠了挠头，目光不敢正视冯亚。

　　“可以啊。”

　　经过了五分钟的坐立不安和沉寂之后，杨深开始找冯亚搭话，“你的鞋子是361的吧？”

　　面对即将降临的恋情，冯亚咬牙买了一双品牌运动鞋。

　　“是361吗？”冯亚低头看鞋子，“我爸在地摊买的，是假的吧？”

　　“哈哈，你这个漏风的小棉袄，叔叔肯定在打喷嚏了。这个版型和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那怎么才能知道真假呢？”

　　“现在网上很多假的鞋子足够以假乱真，可以通过原厂家的弯折和磨损测试，我之前就看过一个案例，有个人从莆田买了双假鞋，花三千元去厂家验货，结果被原厂家认定是真的。“杨深说完，又道，“你的名字好奇怪啊，不是94年才开亚运会吗，你93的，为什么会叫亚呢？难道你是94的？”

　　冯亚吃了一惊，她的确是94年的，但是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写错了，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

　　“怪不得你拿国奖，我们挂科。”

　　“唉，一等奖怎么了？其实都是老师给面子，我比较笨，经常向老师请教问题，一来二去他们就认识我了。我可是听周莹说你很聪明，你们宿舍的名字、口号，还有你们每次活动的主题，都是你设计的。对了，你的网名为什么叫beef啊？碧绿的芙蓉吗？”

　　冯亚暗暗吃了一惊，然后一本正经道：“beef就是牛肉啊，我喜欢吃牛肉。”

　　两人心知肚明地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微笑。杨深没有拆穿她，而是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书包，“真的吗？我刚好带了牛肉。”

　　四个小时如白驹过隙，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基地。下车后，杨深向冯亚道别。

　　冯亚再次被众人抛弃了，她一个人失落地迈着步子，回味着转瞬即逝的温馨时刻。不知过了多久，杨深从后面喊住她，“师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