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集》潇潇湘水

21、绛珠果

　　自九州混战，诸神陨落，各居一隅，以作休养。

　　杞族在地下挖出一方悬圃，合族老少于此安营扎寨，设结界防止外人闯入。结界有一机关，每十七年开合一次，合族前往人间沐浴日精月华，如此方能绵延子嗣。

　　阿莹问道：“爹，一年是多久呢？”

　　中年男子答道：“人间有金轮玉钩，金轮每升一次，为一日，玉钩每圆一回，为一月。人间十二月，为一年。”

　　“我们在地下，怎么知道外面的金轮升了多少次呢？”

　　“每逢结界开启，杞族都会派一使者前往人间，以记录花开花落，月盈月缺。”

　　“那我能去吗？”

　　人间使者，需要极强的目力、听力、记力、耐力和毅力，如此，方能捕捉天地间的瞬息万变。为了应选，从小到大，一直待在房间里研习《人间三千卷》。除此之外，每隔半个时辰，阿莹需要目视悬圃苍穹以训练目力；隔绝五音，以保护听力。到了十三岁这一年，她如愿来到人间当使者。

　　昆仑山有一洞府，名曰“别有洞”，乃是杞族使者的居所。阿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转眼间过了半年。

　　这天，阿莹照旧外出勘察，却无意捡到一个男孩。男孩叫阿约，今年十一岁。阿莹遇到他时，他正倒在血泊里。

　　经过数日的照料，阿约逐渐苏醒过来。阿约说：“我是离族的世子，不知姐姐是何人？”

　　阿莹吓得跳了起来，“你是离族世子？你不怕我伤害你吗？这么重要的身份，你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姐姐不是别人啊，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莹是家中独女，自小在房间里研读人间手册，很少与人打交道，外人都觉得她孤僻难与。此刻，阿约一双瞳人剪秋水，倒映出阿莹呆若木鸡的脸庞。

　　杞族也有世子，合族都很敬仰他，像阿莹这种低阶杞民，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世子。而此时此刻，在暂时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境里，她竟然捡到了一个温顺的离族小世子。离世子好像什么都不懂，阿莹觉得他有点像白痴。

　　“世子，你真的是世子吗？我看，你好像什么都不懂。”

　　“离族常年战乱，父王疏于管教，所以我看起来很幼稚的样子。”

　　“噢，这样啊，我毕竟是外人，你要长个心眼，不要逢人就说这些，你放心，离族战乱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姐姐救了我，怎么会是外人？”

　　每次，阿约提起离族的事，阿莹都面色凝重，阿约也就很识趣地不再讲。阿莹不知道，人间是不是只有她一个杞族使者，如果她被族人监视了，离族的事是不是要写进日记中？

　　阿莹闲暇时，偶尔心血来潮，就讲一些《人间三千卷》的奇谈给阿约听，每次才讲一两句，她便忽然止住，不再往下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阿约，是不是异族派来监事她的密探？异族的世子懵懂无知，不就意味着杞族少一个忧患？

　　就这样，两人形成了共识，互相不提族事，只在人间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又过了半年，阿莹心事重重。

　　阿约隐隐约约感知到了阿莹的心情，却佯作不知，问道：“姐姐，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待下一次法阵开启，阿莹就得永久回到悬圃，以后，人间的事就与她无关了。眼下，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也不知离族的人何时寻来，把阿约带走。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如果注定要分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阿莹道：“当然不开心了，我来人间，是要写满十三年日记的，可不像你，整天无所事事，就等着令尊来接，哼！”

　　阿约道：“父亲为了平息祸事，将我留在人间，十一年后来接我。”

　　阿莹的父亲在悬圃埋怨道：“当年叫你多生几个女孩，你倒好，只生了这个孽障，去人间不管我们了。”

　　母亲道：“如果不是你告诉她征选使者的事，她又怎么会丢下我们？”

　　父亲道：“赶紧发个迅音给她，叫她在人间规规矩矩，不要惹事。”

　　母亲捻指成诀，喃喃作法。阿莹在人间忽然听到了来自悬圃的迅音：“阿莹，能去人间当使者，是无上的荣光，你小时候为了应选，吃了太多的苦头。余生，我和你父亲只希望你开心，只要你开心，其余的，都是其次。”

　　阿莹回：“母亲，我在人间遇到了异族。”

　　母亲回：“倘若是离族，不要紧，离族是我们的伙伴，两族每隔一百四十三年，互有往来，您出生那年，离王就拜访过我们杞族。”

　　杞族族民的寿命极限是一百五十年，无论杞民怎样努力，始终达不到这个极点。目前，寿数最长的，是一位一百四十六岁的杞民。

　　阿约见阿莹面露喜意，“姐姐，你最爱吃绛珠果，我去山上给你采。”

　　阿莹道：“你采的果子不好吃，我要自己采。”

　　阿约笑了，阿莹见他笑，知心事败漏，面染微霞。阿约问：“姐姐，如果我父亲来接我，你会跟我一起回离族吗？”

　　“为什么要跟你回离族？我是杞族人，我自然要回杞族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杞族。”

　　阿莹笑道：“可你是离世子，你要回去继任的。”

　　“我可以在二十二岁那年，生下世孙，让父亲把世孙带回去教导，反正，我和世孙都是一张白纸，父亲都需要从头教导。”

　　阿莹转过身去不理他，“哪有你这样的？一点担当都没有。”

　　此后，阿莹的防备少了许多，开始教阿约一些关于人间和杞族的奇闻。比如，《人间三千卷》中，有一卷记载了人间的凶兽和怪虫，需要加以熟识，避免被其所伤。偶尔，阿莹带他与凶兽作战，让他增长实战经验。

　　阿约很喜欢人间的仙鹤，闲着没事总会对着仙鹤施展法术。阿莹也不管他，她想尽量多给这位世子留一点私人空间。

　　转眼间，两人都长成了大人的模样。阿莹为了避嫌，日常尽量避开与阿约接触。

　　第十一年，山洞里来了个中年男子，阿莹知道，他就是离族大王，正要屈身见礼，男子一把拉过阿约，“你是离世子，怎能自降身份跟个低阶异族混在一起？”说罢施展法力将他带离了山洞。

　　阿约解释道：“父王，阿莹是从一万参赛者当中脱颖而出，即便生来是低阶，却也通过后天的修炼出类拔萃，您不该对低阶子民抱有成见。”

　　“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女子教你的？”

　　阿莹滚下泪来，还好，十年来，她每一天都会幻想这一天，这个场景她幻想过无数次，也伤心过无数次，所以真正发生的时候，也就没那么伤心了。

　　离王第一次来人间，并不熟悉人间事物，刚出山洞，父子两人便被凶兽缠上，顷刻间，阿约性命垂危，离王也受了伤，情急之下，他将儿子的元神剥离出来。阿约满脸惊恐：“父亲，使不得……”话音未落，离王便将离世子的元神吞入腹中，然后回到山洞。

　　父子二人离开后，阿莹很快意识到人间有凶兽，披坚执锐正要前往救援，就见离王浑身是血，他欺身压到阿莹。阿莹连忙解释：“我和阿约……”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离王告诉她：“我儿性命垂危，我已将他的元神吞入腹中，再传到你的体内，不多久，你就可以把他生出来了。你诞育世子有功，届时，我会向杞族提亲，纳你为杞妃。”

　　“离王，我为了来人间当使者，从未沐浴日精月华，没有生育力。”

　　“什么？”离王一脸惊恐，伸手为阿莹号脉，只见阿约的元神越来越弱，原来，这女子的身体确实不能滋养阿约的元神。

　　离王耗损毕生修为，将全部元神注入到阿莹体内，助她滋养阿约的元神。不多时，一阵哭泣声响彻山洞。虚弱的离王叹了一口气，还好阿约在结界关闭之前降世了，他将阿约揽在臂弯，御风来到离族结界。

　　阿莹残留着一口气息，留在山洞里休养。两年后，杞族的结界启开，她法力低微，没办法及时赶到。偶尔，空中飘来杞族的迅音，她虽然能感知到，但是没有额外的法力读取。

　　日复一日，她在山洞里沉睡，再也没有足够的法力离开。每天，都有一只仙鹤衔着绛珠果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