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狐妖》金玖亿

3、第二章 生死别

　　半月惶惑地看了那群黑黢黢的人走远，小心翼翼地爬下树来，叼了没了头的兔子肉往洞里走。
　　走到洞里的时候，母狐狸一马当先地冲出来，一个大耳刮子拍在了半月脸上，打得半月嘴一松，兔子落了地。
　　母狐狸没给半月喘息的机会，爪子咚咚地捶了半月满身，连着哭带着骂。
　　“你个死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继续往外跑啊，跑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啊？”
　　“活得腻歪了是不是啊？想死了是不是，到处跑到处跑，我让你到处跑。吓死娘了。”
　　“把娘吓死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族长命令我们藏起来，不要让两脚兽发现我们族的痕迹。不让娘去找你。”
　　“可娘担心啊，娘担心我的小宝贝会不会死在两脚兽手里，娘又不敢去找，怕娘为了你把全族一起给害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疾风骤雨地一顿乱捶后，母狐狸抬手一把把半月搂在了怀里，开始嘤嘤哭泣，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无法言说，眼泪簌簌地落在半月脑袋上。
　　小孩子就是有一点不好，经常看着别人哭就凑着热闹一起哭，跟合唱似的。
　　半月这种意志不坚的小狐狸也一样的臭毛病，在母狐狸暖呼呼的怀里，方才全身的燥热似乎都不见了，开始缓过神来，也跟着呜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嗷嗷呜呜，伤心欲绝。
　　尾月和满月也跟着钻进母狐狸怀里，跟着呜呜呜地哭作一团，声儿一个赛一个的大，跟比赛似的。
　　本来还算冷静还口口声声劝着“回来就好”的公狐狸和狐狸奶奶，在坐在一旁抹眼泪。
　　这一场哭下来时间弥久，且声势壮大。
　　以至于周围的狐狸洞里，大家纷纷猜测半月在外面遭了意外，纷纷感慨这狐狸族的美貌真是幸福的灾祸，连这么小的小崽子也要被人类扒去了皮。
　　人类真是可怕啊，又纷纷抓了自己家小崽子过来，严加训斥，千万不可放松警惕，严防死守人类这可怕的两脚兽。

　　半月真情实感地哭了一场，哭得那是一个精疲力尽，声嘶力竭，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的时候，半月还依稀地想，兔，兔子。
　　兔子自然是没吃上，母狐狸轻手轻脚地抱了小狐狸进了洞安置好。
　　红着眼睛出来准备张罗家人吃晚饭，就看见公狐狸提着一坨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有四只腿子，没了头，“你拿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刚才在旁边捡的，就这里”公狐狸指了洞口附近提着闻了闻，“闻着像兔子，就是没了头，好像刚死不久，还挺新鲜。”
　　“这里？我刚才一直进进出出地看，怎么没发现？”母狐狸接了过来也闻了闻，“真的是兔子。这头哪去了？”
　　公狐狸挠挠头，“管他呢，闻着没坏，捡都捡了，吃了吧。最近吃了顿顿吃麻雀，酸得牙疼，白捡的，就吃了吧。”
　　母狐狸哭得也是脑袋发涨，他们兽族落了东西也是经常的事情，没多想，招呼了全家一起围坐了吃。
　　满月叼了一只腿子，“这肉咋这么老啊？快咬不动了，这兔子是不是肉太老了所以人家不要啊。”
　　母狐狸红着眼圈翻了个红眼，“咬不动就多咬几口，再嘚嘚嘚地把兔子毛盆地喷得全是血，一会儿晒干了有硬块就不好垫了。”
　　“来，宝贝，这心肝比较嫩吃这个”说着把嘴里的吐出来喂到尾月嘴里。
　　兔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狐狸洞里边有了动静，洞里金光一闪而过，然后又狮吼的声音从洞里传出来，声音大而雄壮，震得洞顶的碎屑淅淅索索地掉落。
　　这狐山上什么来的猛兽，还在自己洞里面？白狐一家愣愣地看着洞口。
　　“啊，半月还在里面。”母狐狸忽然跟装了弹簧似跳起来，往里蹿。
　　全家以母狐狸马首是瞻成了习惯，此时跟着一起钻了进来。洞里确实有只大猛兽，将大半个狐狸洞占了去，呼吸绵长，看着睡得死沉。
　　半月却不见了踪影，母狐狸使眼色准备一起扑上去咬那野兽的脖子。忽地金光一闪，猛兽不见了，就看见半月躺得四仰八叉地在呼呼大睡。
　　接着睡着的半月千变万化，兔子牛羊鹿马虎蟑螂蚂蚁猪，甚至还有几乎微不可见的小蚂蚁。金光频闪，晃得一家人眼冒金星。一整晚不得安眠，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不敢靠前。
　　直到接近白昼时分，半月渐渐平静了下来，最后就半月安静地躺在那里，发出绵绵的鼾声。
　　半月醒来一睁眼，看见了一家五口齐刷刷的圆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睡眼惺忪地被逼问昨天的事情，半月一脸迷糊“刚才在林子里找了棵树在睡觉，然后树晃了了一下，把我晃到地上，就看见这只兔子趴在地上，我冲上去把兔子叼进嘴里，发现有一群人类在林子里找什么，好像在找那只兔子。我吓坏了，就带着兔子一下子冲上了树顶，然后不小心把兔子脖子咬断了。兔子头掉下去被人类捡了走了。我就叼着这个回来了。”
　　“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好好想想！”
　　“嗯，奇怪的事情。哦对，有一个声音一直叽叽歪歪地跟我说话，我也没听懂。哦对，那个兔子还朝我嘴里吐了一口痰，被，被，被我咽了下去。”半月说到这里，还蛮知羞地低了头，左右手扭了扭。

　　……

　　半月抓到兔子的那棵树叶子黄了落下，而后绿了梢头，又结了星星点点的花，再捧了满树的果实琳琅，周而复始，十年的四季轮转，岁月流走。再十年，又十年。
　　这一年，那棵树枯黄的最后一张叶子落地的时候，狐狸洞里，只剩下了半月这一只小狐狸，在埋葬尾月家的小崽子灰灰。
　　崽子时期的灰灰毛发不是灰色的，小的时候也是像半月一样毛发蓬松雪白的小狐狸，只是垂垂老矣，皮毛失了光泽，似乎总是蒙了一层灰尘，半月就叫他小灰灰。
　　半月慢慢地刨着坑，边刨着边看着坑里面窝着的小灰灰。
　　想起娘，想起尾月，想起奶奶。
　　宠爱自己的，欺负自己的，给自己讲故事的。
　　他们，最后都躺在土坑里面。
　　狐狸洞静静的，一点声都没有，半月有点难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了一圈，又闭了上。

　　半月又想娘了，想起那个总是温暖胸口和臂弯。正好可以把自己拢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背，轻轻地摇晃。

　　母狐狸死去的那个晚上，天上月亮又大又圆，凉凉的光洒在洞口，母狐狸已经厌厌地躺了一个多月了，那天兴致格外好，要半月抱她到洞外看月亮。
　　“今天月亮真漂亮，又大又圆，好久没有好好看月亮了。你不知道，娘小时候最喜欢看着月亮发呆了。”
　　“满月当时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亮。奶奶还说，满月的日子生的好，月亮满，崽子的福业也满。我但是就听听，没往心里去。”
　　“你看，这话果然不能信，你看满月那死崽子，除了把我气得半死，也没见得多好。”
　　“说起好，还是我们半月真的好。我们这狐山上，山不灵水不秀的，大家都随便瞎长，一代代下来，没有哪只懂得修行，也没见过什么精怪。我们半月真是了不得，竟然天赋异禀，一夜间修炼成妖。”
　　母狐狸欣慰地伸了爪子摸了摸半月头上一撮领毛，“妖好啊，腾云驾雾千变万化飞来飞去的，我的半月一定会过得好好的，冷也冷不着，饿也饿不着，真好，真好。”
　　母狐狸的眼珠已经浑浊，印着冷白的月光，越发显得没了生气。“全族上下都羡慕你，连族长都夸你这好，几千年都修不来的好，那就真的是好。”
　　“可娘为什么还是不放心你呢，娘还是不放心走啊。”
　　本来母狐狸年纪大了之后就一直絮絮叨叨的，老早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半月却觉着今天不打对劲。
　　“娘，不要说什么走不走的。我害怕，娘不走，娘哪儿都不去。”半月不安地说着，还跟小时候一样，撒野地要往母狐狸怀里钻。
　　“娘哪儿都不想去，可是像溪水要往悬崖下落，风推云要走，走终究是要走，我们都没有办法。”母狐狸拍了拍胸前的扭成一团白狐妖。
　　“半月啊，妖精的时间这么长，太长了，娘没力气一起陪你走下去，娘，总是要先走了。”
　　“ 我总害怕，现在娘走了，往后满月，尾月，最后我们都离开你，这剩下孤孤单单的一只小狐狸，冷冷清清的，寂寞了身边没有一只亲近的可以和你说说话。”
　　“那样的日子可就太苦了，冷清的日子过得太久，心都要被磨得冷了硬了，再有滋味的日子都过不出味道来。”
　　“答应娘，娘走了以后，你要是有天觉得孤单了，寂寞了，就不要管这个狐狸洞了。去外面走走，不管谁来谁走，都要过得热热闹闹的，像娘在一样的好。知道吗 ”

　　半月把最后一把土洒在灰狐狸坑里，把眼睛里包着的一团泪吞了回去，自己对自己点点头，“嗯，知道了，我自己也要过得好”。
　　再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狐狸洞，一阵风刮过，带起零零碎碎的草屑和树叶，又落下。
　　半月觉得心里也一阵风刮过，刮完了，里面空荡荡的，哼一下都能听见回响。
　　甩了甩蓬松的尾巴，半月决定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