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5、第五章

　　早晨，临渊准时来叫庭安上学，庭安送他一个茶叶蛋，这是母亲让她给他的。此后，隔三差五，要么是一个茶叶蛋，要么是一根油条，要么是一杯豆浆。临渊来者不拒，统统接受。

　　庭安取笑他，说他的肚子是无底洞。他不反驳，只是嘿嘿地傻笑。

　　他也发现自己最近特别能吃。在学校里，还没到午饭时间，他已经饿得听不进课。晚上回家，就算他吃三大碗饭，睡前也得再吃点什么。母亲经常买鸡鸭鱼肉回来单独给他加餐，但是没用，他依然整天处于饿饿饿的状态，像一只永远也吃不饱的小兽。

　　去年春天的衣服，他已经穿不上。肩膀窄，裤腿短。母亲说，不能浪费，还可以把今年春天凑合完。他坚决反对，这样的衣服，穿着等别人看笑话吗。他把衣服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母亲无奈，带他上街给他买新衣服。他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又梳梳头发，他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

　　班里有女同学偷偷塞情书给他，他没收，心里却暗暗高兴。高兴归高兴，他不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包括羡峰，包括庭安。

　　他不觉得羡峰会懂这件事，他还在读幼儿园。呵呵，幼儿园的小孩懂什么啊，幼稚，可笑的幼稚。就让幼稚的他和幼稚的庭乐天天一块闹腾去吧。这两个小孩，特别能玩，特别能疯，简直绝配。

　　至于庭安，安静的庭安，临渊的脸红了。镜子里的男生，平时大大咧咧的男生，居然也会羞涩。切，羞涩这破词是什么鬼意思啊，怎么能用来形容他这样的男子汉呢。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反正和庭安没关系，他还是不要多此一举惹是生非。女生的心思总是难猜的嘛，他又不是街头算卦的，他哪知道。想到这里，临渊又有些泄气，镜子里的人，连肩膀都矮了一大截。

　　今天是周末，他约了庭安去造纸厂玩。他出去玩，照例要带着小尾巴羡峰，庭安也要带着她的小尾巴庭乐。好在两个小尾巴可以一起玩，不会烦他和庭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临渊像往常一样敲了三下庭安卧室的窗户，他习惯这样。果然，一会儿庭安就带着庭乐出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吴潇雨。吴潇雨隔三差五来庭安家做作业，庭安有时候也去吴潇雨家。

　　造纸厂的门卫正悠闲地喝茶看报纸。五个人成功突破防线，一路飞奔。

　　造纸厂，顾名思义，别的东西没有，纸是很多的，就放在厂房后面。堆成山，一座又一座，连绵不断，是天然的游乐场。在这里，可以把自己埋进纸里睡觉，也可以在纸上蹦蹦跳跳，摔倒也不怕。当然最有意思的还是寻宝。

　　这些废纸是从全国各地运来的，里面有许多图书报刊杂志，有一次临渊甚至捡到一本日记。他把日记带回家，一页页地翻看。日记的主人大约是位二十几岁的姑娘，她暗恋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邻居和他关系很好，却不明白她的心意。等邻居反应过来，日记的主人说一切都太晚了。

　　为什么太晚了，临渊也不知道，因为日记没有再往下写。临渊感到很可惜，他郁郁寡欢，忍不住帮日记的主人编了个大团圆的结局。他们结婚，王子和公主幸福得生活在一起。写完之后，他拿不准自己写得怎么样，于是他把日记和结局给庭安看。

　　庭安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看完，和他说，既然日记的主人说一切都太晚了，那估计就真的是太晚了。你写的这结局啊，啧啧啧，文笔太差，还有好几个错别字，我帮你订正了。

　　他在废纸堆里接受并完成他的爱情启蒙教育，除了日记这种奇怪的东西，他还阅读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它们常常是没有封面或者少了几页的，但那里面描写的爱情，让他叹为观止。

　　有本书说的是一个很丑的男人喜欢一个很美的女人，为他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结局是两个人都死了。他觉得破坏他们的坏人才该去死。

　　还有本书说的是一个女人已经有了丈夫，却又喜欢上别人，结局是这个女人卧轨自杀。他觉得这个女人很讨厌，又有点可怜。

　　他最喜欢的书，说的是一个年轻人被陷害坐牢，出狱后报复仇人的故事。这个故事非常精彩。不过，他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会选择复仇的路。因为他怕累，遗忘倒比较适合他。

　　庭安和他一起看了很多书。庭安最喜欢的那本书，讲的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爱上一个瞎眼的男人，那男人还有一个疯了的妻子。结局却是好的。

　　他感谢废纸堆对他进行的文学熏陶。虽然后来高考填志愿，他选择的专业是经济，但庭安选择了中文，他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两人一起在废纸堆里虚度的时光。

　　临渊偏头望着庭安。她躺在他旁边，正举着一本明星杂志在看。唉，这种乱七八糟的杂志也值得看么。女生就喜欢这些破玩意，上面的明星都没有他帅好不好。

　　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粉的高领毛衣，衬得她的白皮肤更白。春日午后的阳光没有夏天那么强烈，温暖又温柔，照在她的脸上，形成好看的光泽，白中透着微微的红。

　　临渊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庭安的脸。他想亲一下，就一下。

　　庭安揉揉眼睛，放下杂志，搁在脸上，将自己的眼睛遮住，避免阳光直射。临渊知道她要打瞌睡了。春日午后的阳光，虽然温暖又温柔，也会让人倦意沉沉。

　　临渊也想睡一觉，却又睡不着。他又偏过头去继续偷瞄庭安。这两年，他长高了许多，庭安也长高了许多。

　　庭安揭开杂志，也偏头望着临渊。临渊仿佛做贼被逮住了似的，心里大窘。庭安问，你看什么呢？临渊说，你的衣领下面有只小虫。

　　庭安低头，果然有只黑色的长翅膀的小虫趴在她的衣领下面。临渊俯身过来帮她把衣领抖了抖，那小虫就飞走了，还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他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这时候，吴潇雨带着羡峰和庭乐回来。他们刚才在玩互相把对方埋进废纸哭丧的游戏，现在看来是又复活了。小孩子啊，真无聊啊。

　　吴潇雨非要躺在他们中间，临渊气不打一处来，坚绝不让，叫她滚。庭安没办法，往旁边挪了挪，这才给吴潇雨空出位置。吴潇雨拿过庭安看的那本杂志，开始兴致勃勃地点评各个明星，还不时发出夸张的尖叫，简直刺耳。

　　临渊更觉得这小孩子讨人厌了。

　　吴潇雨夸张的尖叫引来周天运，原来他也在这附近晃荡。周天运看见他们几个都在这里，便舔着脸来凑热闹。

　　滚远点。吴潇雨不看杂志了，直接扔向周天运，和扔飞镖似的。周天运更厉害，他灵活得往旁边一让，成功避开暗器。

　　周天运观察周围的情况，最后躺在庭安旁边。他一躺下来，庭安就往吴潇雨那边去了去。周天运才不在乎，庭安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对他。

　　他顺手捡起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庭安瞥了一眼，《科学养猪三十招》。她瞬间无语。

　　周天运倒看得很起劲，不时念上一两句，还指着书上肥猪的图片对庭安说，你看这头猪，像不像我们班主任，她们的耳朵都很大。

　　吴潇雨说，周天运，小心我告诉班主任，你骂她。周天运说，我没骂她，真的有点像，不信你自己过来看。吴潇雨说，你叫我看，我就看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周天运和吴潇雨你来我往吵起来，庭安夹在中间不得安宁，她干脆站起来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躺下。

　　周天运和吴潇雨之间没了障碍，吵得更欢，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尖酸刻薄讽刺之能事。

　　庭安喜静，临渊看到庭安跑得那么远，就知道她也很烦这两个人。于是他大声呵斥他们，又连着把几张废纸团成团，扔到他们身上，才使他们闭嘴。

　　真好，世界终于安静。

　　他想叫庭安回来，可是他们俩中间还隔着吴潇雨和周天运，真是山高水远。况且庭安又遮着脸在睡觉了。他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她。

　　吴潇雨安静了一会，突然往临渊这边移了移，凑近他的耳朵问，你是不是喜欢庭安。临渊吓一跳，瞪着吴潇雨，别瞎说，没有的事。吴潇雨也不争论，笑嘻嘻地爬起来去找庭安。

　　临渊惴惴不安地往她们那边张望，他担心吴潇雨会和庭安说什么，他等了一会，庭安并没有动静，甚至都没有朝他这边看，他这才放心。只是放心之余，又有一股淡淡的失望涌上来。

　　他把头偏向另一边。

　　羡峰和庭乐一直躺在临渊身旁。两人侧身，脸对脸，眼对眼，玩谁先笑谁就输的游戏。羡峰一本正经，庭乐满脸严肃，但总体呈滑稽状。

　　临渊有点羡慕他们，他们真是无忧无虑。

　　夏天他就要参加毕业考试，然后他会上初中。初中离家有点远，他早晨出发得早，他不会再和庭安同路。但是，如果她放学后肯等他，他倒是非常乐意来接她回家。

　　爸爸说，等他上了初中，就给他买辆自行车，他现在正努力练习骑车的技术和带人的技术。羡峰就是他的实验品。

　　夕阳恋恋不舍又渐渐西沉，霞光像美术课上的蜡笔，将远处的山峦染上颜色。红、黄、金、紫，五彩斑斓、锦绣漫天。天空没有任何遮挡，开阔高远，视野一览无遗。几只晚归的鸟儿从头顶飞过，你追我赶。

　　临渊真想把一切揽入怀中，然后就在这天地之间做个好梦。他爱这美丽的黄昏，和这美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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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我家有男初长成，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