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第一狗仔》零九二二

1、有计划的善心

　　六月的江城阳光明媚，街道绿树成荫，全国著名的风情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姑娘们集体短裤短裙，或下装失踪，放眼望去玉腿林立，裙角蹁跹，一片风光大好。
　　转角处一个嘻哈打扮的小伙子举着手机拍抖音：“请问你喜欢江城吗？”
　　被拍的姑娘一手把墨镜推到蜜黄色的光洁额头上：“朋友讲呢度好玩，嚟了一睇热死了，有下次求我我都唔嚟。”
　　小伙子笑眯眯：“小姐姐能用普通话说一遍吗？”姑娘立作巧笑倩兮状：“我说这里山清水秀，天气晴朗，欢迎大家都来江城玩。”
　　拍完姑娘跳过来，两颗年轻的头颅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发出阵阵笑声。
　　高天白云下万事万物热力四射，生机勃勃，仿佛不容任何阴暗和龌龊的存在。
　　江城人民医院血液科604病房里，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忙碌。
　　靠窗那侧的病床前方一左一右放了两个闪光灯，穿着黑色骷髅T恤的男生正伸手调整床边支架上的柔光箱的角度，使它正好垂直照在正上方；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拽着反光板，一个举着炮筒般的长镜头找着最佳角度，不时出声指挥同伴做出调整。
　　这专业摄影棚的架势，都是为了此时躺在床上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起来六七岁大的年纪，非常瘦小，明显比正常孩子萎黄的面色和稀疏的头发，使她看起来病弱又可怜。
　　小姑娘被许多陌生的器材包围着，明显有些紧张，不时把目光投向站在墙边的父母和奶奶。但他们虽然目光看向她，父亲有些不安地搓着手，却都不敢上前打扰的样子。
　　“这个光线位置可以。”拿相机的男生开口道，“黎黎你去教一下小妹妹怎么拍。”病房里唯一的年轻女生走到床前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用一种幼儿园老师的温柔说道：“双娣不要紧张哦，我们只是给你拍一些宣传的照片，你平时是怎样的现在怎样就可以了，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就闭上眼睛睡觉。加油，双娣拍出来肯定是最好看的。”
　　黎黎的栗色卷发垂到了枕头上，声音和她的手一样柔软，小姑娘看着这个总是鼓励她的姐姐，心里满是崇拜，用力点点头。女生回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退到了镜头外去。
　　住院部大楼外很近的地方种着一棵高大的玉兰树，茂密的枝叶几乎探到了窗台边缘，碧绿光滑的叶子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映在病床上的双娣脸上，有一种不属于人间般的朦胧感，她微微闭着眼睛，仿佛一个休息的小天使。
　　拿相机的男生左换右换，一气拍了几十张，才满意地停下手，招呼同伴来看。
　　“看这张的光影分割，看这明暗度，是不是绝了！”男生按着单反的按钮，不停调出刚拍的照片，声音里全是兴奋，“这小妹妹虽然眼睛小点，闭上不影响，是不是感觉特干净？到时候改一下图层模式，饱和度和亮度调高些，效果绝对好。”
　　骷髅T恤男生有点为难道：“包哥这照片好是好，是不是太专业了点，会不会被看出来啊。”
　　“切。”包哥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道：“好看就行。现在人都是颜值决定了我是否愿意去了解她背后的故事，照片不好再卖惨也没用。到时候点击和流量上来了，就是我们工作室的活广告。”
　　黎黎笑盈盈地接道：“包哥说得对。这次拍得好，等过两天我再联系我做微博和公众号的朋友转发，他们肯定愿意。”
　　包哥哈哈地笑出声来，道：“运营还是要靠黎黎啊。OK，现在把画拿出来，今天争取一次全搞定。收工了我请大家吃麻小。”
　　病房里的年轻人噢地一声欢呼，行动得更卖力了。黎黎从带来的大包里拿出一个绘画本，翻到其中一页，看起来是一副刚刚完成的画，画的是月光下的大海，笔触十分细腻。
　　她继续从包里拿出一些绘画的工具，把其中一只笔细心的沾上蓝色的颜料，和绘画本一起递给双娣。
　　双娣有些笨拙的接过来，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黎黎姐姐，这些是做什么呀？”黎黎笑着回答：“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们给你再拍一些才艺照。”
　　双娣眼睛一亮，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递到对面的女生怀里，有些雀跃道：“我有画好的！”
　　黎黎接过纸一看，审美顿时遭受了一次洗礼——纸上勉强能看出画着一个穿礼服的女性形象，长裙曳地，看技巧是一般的小学生画风，出色之处在于用色的大胆，暗红和苔绿的配色无端端让人想起夏季烧烤摊边，牙缝里辣椒和韭菜的混搭。
　　黎黎简直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姑娘肃然起敬，一边把纸还给她一边问道：“你画的是谁呀？”
　　双娣高兴的回答道：“张馨于姐姐！”
　　黎黎：“……哦豁。”她心想小妹妹你可以的你已经预定是将来的黑粉头子了，一边尽量恢复自己的职业态度：“好看的。不过我们这次已经准备好啦，双娣这个下次再用好吗？”
　　小姑娘低下头，默默地说那好吧。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拍摄顺利进行。
　　604病房是个三人间，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里折腾的摄影团队自然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双娣隔壁病友也是个小姑娘，她年轻的舅舅原本被外甥女和喜羊羊与灰太狼支配得痛不欲生，自从黎黎踏进病房才精神一振，默不作声地围观了全程。
　　旁边的外婆看见儿子这幅样子，窃笑着捅了捅他，低声说：“看上人家姑娘伢了？”
　　年轻人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黎黎有没有听到，才恼羞成怒道：“老俩你莫鬼款。我就是见他们一早上东拍西拍，不晓得搞么事。”
　　外婆撇了撇嘴，暂时放过了他：“旁边那个小伢跟你外外一样，也是白血病，家里农村的，冇得钱，这几个姑娘伢儿子伢讲帮拍点相片放到网上，号召人来捐点钱。”说着犹不死心，怂恿儿子道：“那个姑娘伢蛮灵醒的，心底又好，你个苕伢也不懂去要个号码。”
　　年轻人一背身，不理他妈妈的埋怨，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张黎黎和双娣说话的照片，怀着屌丝膜拜女神的心情发到微博上，配图说话：“病房偶遇女神小姐姐，不仅人美还心善，专门来帮患白血病的小姑娘拍照募捐，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有女朋友了~【爱心】【爱心】”
　　黎黎一行人完成了今天的拍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双娣的家人连忙迎上来，殷勤地送出门去。
　　几个男生自顾自讨论着待会去哪吃的问题，并不多理会跟在身边的三个人。双娣爸爸也不敢和这几个有些傲气的小伙子搭话，只和黎黎道谢：“真是谢谢你们了，还辛苦带了这么多灯和架子来，这得花不少钱吧……”
　　黎黎微微侧脸瞟着双娣爸爸，好像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声音也是一贯的温柔甜美：“没有关系呀，当初我们有协议的嘛，这些也都计算在成本里，不用你们承担的。”
　　双娣爸爸悄悄松了口气，口气里也多了几分真心：“当初要不是你们，双娣哪能来市里面的医院治病，我和她妈都是打工的，哪里负担得起，没有钱只能在老家卫生所等死了。”
　　黎黎听到他说“等死”之类的话，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舒服，有点勉强道：“你们是我们同学的亲戚嘛，我们知道了肯定能帮一把是一把呀……”她好像想快点换个话题般，“双娣也真可怜，小小年纪得了这么重的病，要是你们给她买过保险就好了，很多费用可以报销的。”
　　双娣爸爸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双娣奶奶说话了：“闺女……你说的保险是个啥玩意？”
　　这老太太又瘦又矮，几乎只到黎黎的肩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很难听懂，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平日里极少说话。黎黎他们收工心切，不知不觉走得很快，双娣的父母还好，老太太个子太小，努力跟在他们身后半步的地方，已经是气喘吁吁，这连口音带喘气的一句话，黎黎基本没听懂。
　　经过双娣爸爸的解释，黎黎笑着对双娣奶奶说：“阿婆，保险是你给保险公司交一点钱，要是生病了，受伤去世了，他们就会给你报销费用或者赔钱的。”
　　双娣奶奶似懂非懂，但还是抓住了重点：“自己伤了死了也给赔钱？这保险公司这么好心，还不亏惨喽……”黎黎哑然失笑，想起了什么，对双娣爸爸说：“我有个朋友就是卖保险的，你们要不还是给家里人都买一份吧，我没有别的意思，是觉得家里负担已经很重了，还是有些保障比较好。”
　　双娣爸爸有些不愿意，但是碍于黎黎说是她的朋友，勉强点了点头，双娣奶奶倒是很踊跃：“好，好，闺女你下次来的时候帮我们都买啊。”
　　说话间走到了医院的大门，黎黎转过身：“不用客气啦，就送到这里吧，我过几天再来看双娣，顺便带你们把捐款结了，我们明天就把照片发上去，应该会有不少人捐的。”
　　双娣一家人再次千恩万谢，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双娣爸爸对母亲说道：“妈，那我和她妈也回工地了，今天为了拍照片请了半天假，也不知道工头扣不扣钱。”
　　双娣奶奶点点头，见儿子有点欲言又止，压低声音又道：“妈，之前给双娣的捐款，我们拿点出来给飞虎转个好点的学校吧。”
　　双娣奶奶忽然啪地打了儿子一下，涨红了脸道：“那是双娣的救命钱，哪里能拿来做别的！”
　　双娣爸爸挨了一下，他长年在工地的人，脾气也十分冲，语气很不好地说：“那有什么嘛，你刚才不是也听见了，还有好多人捐钱，医院也给减了一部分，给双娣治病肯定是够的。飞虎现在那个学校里面全是农民工的娃，读下去肯定以后也是卖死力气的，有什么出息。妈，以后顶门立户的还是你孙子，你不偏心他就算了，现在有钱也要一碗水端平啊！”
　　老太太沉默了，算是同意了儿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