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续》林非同

11、其十一

　　【 前路已微茫，只求还尽恩情。
　　曾经秦无续以为，何晚仙是曙光，却不曾想过，那是刺瞎双目的锋芒。
　　其实从他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一切。】

　　“先生？”秦无续一个头两个大，“你要我做先生？”
　　“怎么？要你在这里做先生很委屈你吗？”祝安宁一瞪眼睛，“满腹经纶跑去做杀手你怎么不觉得委屈？你看我多么医者仁心，悬炉济世！”
　　“是悬壶济世。”秦无续无可奈何。
　　祝安宁小脸一红，“要你管，我喜欢悬炉！”她走到秦无续面前，晃悠着包着木板的右手，“看到没！看到没！？报恩晓得吗？老娘让你往西你就往西，让你往东就得往东！”
　　秦无续脑壳又开始突突地疼了，他觉得祝安宁就是一只容易炸毛的小猫，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他非但不晓得如何顺毛，连这只小猫的喜好也摸不准。
　　“大姐姐，你就教我们吧……”雀儿双手放在下巴处，极尽所能地表现着楚楚可怜这四个字。
　　秦无续觉得胸口的贯穿伤都没有脑壳来得痛，面前的雪地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小球”，那是这个村里所有的小孩，粗略数去起码有十几个。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书籍，我怕我会误人子弟。”秦无续扶额。
　　“堂堂探花，说这话也不脸红。”祝安宁又瞪他。
　　“我真的……”秦无续叹了口气，还没说完，面前整齐的童声便在秦无续的耳边炸开，“大姐姐！你教教我们吧！”
　　秦无续心想，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在悬崖上一剑杀了自己，绝对不会往下跳。
　　“教你们可以，但是不准叫我大姐姐，我是男的。”秦无续觉得他这辈子的叹息都在今天用完了。
　　“好耶！二牛你输了！我就说大姐姐会同意的！”雀儿欢呼起来，她蹦到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面前，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你得赔我十串糖葫芦！”
　　二牛一脸震惊，“我为什么要赔这么多？”
　　“因为你在我的糖葫芦上抹鸟屎了！”
　　“我什么时候在你的糖葫芦上抹鸟屎了？！”
　　“安安姐说的！我不管！你赶紧赔我！”
　　“………”
　　秦无续回头瞅了祝安宁一眼，好像在说看你干得好事，祝安宁倒是挑着眉，咧着嘴，虎牙俏皮地露了出来--------就是我干的，怎么地？！
　　“这是干啥咧？咋这么多人？”手挎菜篮的几个大婶还有几个大叔像是刚刚从外边回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孩子大军和秦无续。
　　“牛婶儿，我们有先生了！”雀儿一仰小脸，小鼻子冻得通红。
　　“先生？哪呢？”牛婶四处张望，“哎？这大闺女谁家的啊？俊的很啊！”瞥见了披着一身黑袍的秦无续，牛婶很是感兴趣。
　　“对啊！从来没见过啊？是不是轩子在外面找的小媳妇啊？”瑛子妈也来了兴趣。
　　“别瞎说，就轩子那个怂样，哪里找得到这么好看的姑娘？” 铁柱姨啧了一声，挥动了一下手上的大蒜，甚是忿忿不平。
　　“你们这些傻娘们就瞎猜，明明就是老祝头在外边生的闺女，你看那模样，可比安安俊啊。”狗蛋爹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指正。
　　“呵呵，肤浅，太肤浅了。”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秦无续的后面，他贼眉鼠眼地围着秦无续转圈，转到左侧的时候忽然抓住秦无续的左手，举了起来，“你们看她左手，五指的指腹之上有些厚重的老茧，说明她经常握着刀的刀鞘，你再看看这腿，”说着还伸手摸了一把，秦无续脸色一青，老头已经远远退开，“嘿，明显是轻功的好手！”
　　他眯起了眼睛，嘿嘿两声，“你就是现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断刀吧？”言罢，老头还色眯眯地打量了秦无续几眼，摸了摸鼻子，“你别看老夫岁数大，眼睛毒着呢，看人准得很啊！”
　　“就是想不到是个这么好看的姑娘。”老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祝安宁憋不住了，笑得在雪地上打滚，雀儿扶着二牛，笑得直不起腰，秦无续牙齿咬得生痛，嘴里一片苦涩，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祝安宁踢了雀儿一下，“还不去帮他辩解一下，想不想他留下来了？”
　　雀儿倒是很醒目，当下立马不笑了，蹦跶到村民面前，大声喊道：“你们不要看先生生得好看就欺负他！他是男孩！男孩子知道吗！”
　　秦无续心想这不是你带的头吗？
　　村民听到这句话顿时炸开了锅，牛婶一脸不可置信，“这……这是女娃？”
　　“可惜了……可惜了…轩子又少了一个找媳妇的机会。”瑛子妈摇头叹息。
　　“雀儿你可拉倒吧，这能是女娃？”铁柱姨也来凑热闹。
　　老头闻言更是精神抖擞，大有上去确认一下的姿势，碍于秦无续杀人的目光，老头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祝安宁笑得小脸通红，她看着秦无续扬了扬下巴，“还不去证明一下？到时候七里八乡的小伙子要抓你回家做媳妇我可帮不了你。”
　　秦无续瞅了这些个叽叽喳喳的七大姑八大姨，突然觉得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又叹了口气，转身向石洞走去。
　　闹哄哄的气氛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无续。
　　牛婶小声嘀咕：“看你们这群如狼如虎的老娘们，吓着别人家姑娘了。”
　　铁柱姨斜眼瞪了瑛子妈一下，“喏，就这个人啊，天天想着抓人家回去做媳妇。”
　　这么说瑛子妈可不乐意了，她转身伸出手一指老头，“明明是这个人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对别人姑娘动手动脚！”
　　老头也跳脚了，“你们这群老娘们又推卸责任，老夫不就摸了一下她的腿吗？”
　　这下不得了了，老头顿时被一大群阿婶围在中间，各种唇枪舌剑，祝安宁看秦无续跑了，急忙也转头走了，剩下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地看热闹，以及一个被阿婶围攻的老头。
　　回到洞穴的时候秦无续脱下了披风，脱掉了身上绝大数能脱的破烂衣服，剩下的伤口已经被祝安宁处理过了，只是刚刚的走动已经令胸腹的伤口开始渗血，他走到洞外用左手捧了一抷雪，将其他没有受伤地方的血污擦洗干净，只是这么一动，身上已经开始痛得像是要裂开，他喘着气扶着石床走到床尾，拿起祝风弦送来的衣服，慢慢地穿上。
　　做完这些秦无续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摸索着爬上石床，开始闭目养神。
　　刚刚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他咬了咬舌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
　　过了一会，他的眼角开始湿润。
　　过去几年了他一直在死人堆里打滚，从他握住拿把刀的时候秦无续就没想着活着。
　　前路已微茫，只求还尽恩情。
　　曾经秦无续以为，何晚仙是曙光，却不曾想过，那是刺瞎双目的锋芒。
　　其实从他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一切。
　　直到遇到祝安宁，那个猫一样的，爱炸毛的，一直都不留痕迹的关心他，救着他的女孩。
　　他秦无续何德何能啊。
　　没来由的，秦无续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