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森村里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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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村里枝后日谈
在太阳将近落山的时候，矢坂重音的诊所里迎来了一位熟人。森村里枝拎着行李箱，长长的影子拖在小镇的夕阳下，连接了远处的群山和小小的诊所。
“哎呀，我们的大学生回来啦。”矢坂笑着欢迎她，“你来的正是时候，鸣海和理沙正在准备晚饭，前田那孩子还说要欢迎你的回来，跑去蛋糕房订了蛋糕呢。”
里枝放下行李箱，抱了抱矢坂。“重音阿姨，我……想回蛙徒村看看。”她迟疑着开口了。
矢坂重音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然后更紧的抱了抱里枝。“你想回去看看，这很好，但里枝你要知道，那里……”
“我知道。”里枝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冲她露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我明白的……我已经放下了。只是想再最后做一次告别，就算是给我的……成年礼物吧。”
“什么时候走？”
“就明天。我买了早上的火车票。”
“收拾好行李哦。”
“我会的。”
蛙徒村坐落在森林里，通往那附近的火车还是最古旧的型号。说不上快也算不上慢，火车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乘客，百无聊赖的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倒退。森村里枝坐的很直，怔怔的看着窗外的房屋变成田野、田野变成森林。恍惚之间，倒退的似乎不止是风景，还有她的时间也一并退了回去。
火车最终在一个荒无人烟木质站台上停下了。站台经历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显得有些脆弱，脚踩上去时还会发出嘎吱声——不如说，这样的站台竟然还有火车经过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奇迹。
即便如此，出了车站也仍有一段崎岖的山路要走。跃下站台，离开那条被人踩出来的土路，森村里枝往相反的方向踏出了自己的路。前面是茂密的森林，地势起起伏伏，灌木和藤蔓缠绕着，若是带了很大的行李的话，一定很费劲吧。
所幸里枝的行李并不多。一根发簪挽在发上，一串手镯戴在手腕，再有就是贴身保管的，一封只有寥寥几字的信。除去厚重的记忆之外，这就是柳田孝留给森村里枝的全部东西。
森村里枝是被修格斯裹挟着离开村子的，她从未自己进出过这个小山村。但不知为何，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万分。她清楚该在哪颗树后转弯，也明白哪里的灌木会绊到脚，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引领着她一样。
她忽然想到曾经在村庄生活时的某个新年。漫天的烟火之下，柳田孝主动俯下身来亲吻了她。然后，他牵着她的手在五彩斑斓的夜空下行走，他们的手指交在一起，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他们，他领着她，究竟走到了哪里？
森林里开始起雾了。
离开了村子之后她去过很多地方。她跑去北极圈里看过极光，去溶洞中看萤火虫闪烁，也在人群簇拥之中看过灯会。城市中的夜晚永远不缺光影，各色的霓虹灯将城市里的每晚的夜空都映的五彩斑斓。但这些夜晚在里枝心中，没有一个能超越那年被柳田孝牵着看过的夜晚。
几只乌鸦掠过森林上空，哑哑的叫着。越是接近蛙徒村，那些她本以为早就忘掉的、小时在蛙徒村中的回应就愈来愈漫上来，填满她脑海的每个角落。她记得那些乌鸦，里枝想起来。尚且年幼的她趴在神殿边小小居室的窗前，踮着脚看那些有着黑色羽毛的鸟，柳田孝系着围裙正在本应该是书桌的案台上握着饭团。
“这是什么鸟，孝？”年轻的小孩眼睛黑溜溜，和那乌鸦的羽毛一样，亮闪闪的。
“这是乌鸦，他们是超度亡灵的使者，会引领那些逝者的灵魂去往彼岸。”柳田孝抬起头来认真的回答着，尽管那些话语在当时的里枝听来还有些晦涩难懂，“当有人逝去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在那些人的身边守护着他的灵魂。”
“他们是义鸟吗？”
“是哦。”男人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所以里枝看到他们的时候，不要害怕。”
里枝抬头望向天空，那些乌鸦盘旋着，高高低低的叫着飞向更远的地方去了。倘若乌鸦真的是引渡灵魂的使者，那么你的灵魂被它们引去了何方呢、孝？
森林的树稀松下来了，森村里枝终于看到了沐浴在夕阳下的残破村落。在那些断壁残垣之中，她还能依稀分辨出那些建筑物曾经的作用。还有几张未被烧尽的残破旗帜垂挂在房梁之间，这座村庄的时间永远停在了蛙徒祭典的第二天。
穿过曾是学校的建筑、走过已经光秃秃的广场，再拾级而上，数百级台阶上就是神殿了。这条路，里枝在这十年的时间里走过无数遍，早已熟记于心。但这次，她感受到了许久未有过的，名为紧张和忐忑的心情。
台阶的尽头会有什么？烧焦的房梁、破败的神殿——这不是毫无悬念的答案吗？那么、现在这颗不受控制般疯狂跳动的心脏、这毫无依据可言的期待，究竟算什么呢？
你在期待着什么，森村里枝？
“什么？”
“你在期待着什么，森村里枝？”柳田孝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从你进来开始你就在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彼时已经18岁，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森村里枝正在用她9岁时和柳田孝讨糖吃的眼神盯着柳田孝一个下午。“过了新年就到我担任神子的那年了，今年会有新年礼物给我吗，柳田大人？”她踌躇着，小声的开口了。
柳田孝似乎没想到她盯着他一下午只是为了转着弯讨礼物，没忍住弯了眉眼，轻轻的笑了起来。里枝见到他这个反应，有些恼羞成怒，攥着拳头没敢用什么力气的锤了下桌面：“所以我都说出来了，到底有没有嘛！”柳田孝今天似乎突然有了逗她玩的恶趣味，她越是这样着急，他反而不答，有些不似平常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官了。他笑着伸手捏了捏里枝有些鼓的脸蛋，然后用一句“你可以猜猜看”结束了话题。
当然，最后里枝还是收到了礼物——在跨年的当晚，由柳田孝亲手为她穿上的一件漂亮的白色浴衣，上面描绘着火红的烟火图案。可这件浴衣也和她的家一并在那场大火中消失了。或许在浴衣上用红色描摹火焰本身，就是凶兆也说不定，里枝没头没尾的想到。
“那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森村里枝听到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台阶上面有什么？烧焦的房梁、破败的神殿。但是，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色神官服的、有着灰白色长发的男人。那个男人回过头来，露出了那张森村里枝日思夜想的脸。他的嘴张开又闭合，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那么你又在害怕什么，森村里枝？”
“什么？”
森村里枝发现，说话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她看见柳田孝笑了，他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痴傻的样子，很楞，很傻。她还看见他张开双臂，和她说着“我就在这里，不要害怕，里枝。”
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她想要忘记但从未成功的男人，那个轻而易举的扭转了她的人生，夺走她一切又给了她一切的男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这里、站在她的面前喊她过去，那么，眼前的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于是她迈步向前。她就这样扑向他的怀抱——然后柳田孝就在她的面前消失了、再一次。
微笑着的神官消失了，只剩下一具黑乎乎的，勉强能算作是人的焦炭。里枝颤抖着手碰上去，然后这最后的形状也消失了。在森村里枝伸手触碰上这具尸体的瞬间，它似乎达到了维持形状的极限，咔的一声碎裂了。
太阳已经全部沉下去了，夜晚的森林里刮起了山风。这阵风吹拂着地上的碎片席卷而起——围绕着里枝。曾经是柳田孝的碎片被风裹挟着盘旋在森村里枝身边，像是柳田孝留给里枝最后的拥抱。
恍然间，里枝听到了柳田孝的声音，低沉沙哑的，像极了祭典前那个晚上在电话中听到的声音。
他说，里枝，蛙徒祭结束了。
里枝怔怔的伸手想去抓住些碎片，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碎片被风裹挟着吹向森林深处，消失殆尽。
“蛙徒祭再也不会开始了。”在那些碎片完全消失在她视野中后，里枝喃喃的做出了回应。
一片乌鸦的羽毛轻轻落在她空无一物的手心。
曾经的森村里枝总以为离开了蛙徒村，她的人生才算开始，但回过头来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的人生早就在被修格斯裹挟着离开村落的瞬间结束了。
后来里枝回到了重音的诊所，生活仍旧继续，她仍然念书、旅行、去调查探索各种未知，用她的弓箭与那些未知的恐惧对峙。从那天回来之后，她闭口不再提柳田孝，也不再谈蛙徒村和那座村庄中发生的一切。只有重音在偶然间进入里枝房间的时候，发现她的枕边总有一片乌鸦羽毛。
那羽毛光洁整齐，宛如新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森村里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