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盖于

34、错误的缘分，就让它结束在此生

　　许愿坐上电梯回到了十三层。□□的门还敞开着，看来这段时间里，他们一家人也不好过吧，很好，这样她就不用假惺惺地敲门了。

　　许愿大步迈入，却发现厅里除了约瑟，已经没了林芷和小佩里的身影——什么嘛，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同时质问，这样不就不好玩了？也不能看着池少爷痛苦，再痛苦些了。

　　“许愿？”从约瑟的喊声中可以听出他的错愕。

　　“怎么，想不到我还会回来？”许愿冷冷地说。不过，她喜欢他的这副表情，显然已经受到了刺激。

　　“不是的，许愿，听我说——”约瑟朝她走进说，却被许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许愿？少爷，你喊错了，我是夏夜呀，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许愿满足地看着约瑟越发慌乱的表情说，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掌心牢牢地印在了他的掌心上。

　　滞府君说过，因为结念，只要她提起，他就会忆起她，忆起他们的前生之事！

　　只见约瑟脸上的慌乱很快就变成了惊恐，冰冷的汗水不断从他的额上淌下。在他空洞与清晰相互交替的瞳孔中，许愿看到了自己。她知道，他的记忆正在恢复，除了那些与她的花前月下，从他痛苦得扭曲的表情中，她可以看出，更多的，还是他对她的冷漠，他命家丁将她的尸骨埋入后山时的绝情，以及在她死后，他放下了酒杯的那个瞬间。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许愿发现，纵使被她紧握着，约瑟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夏......夜。”约瑟如梦呓般地喊出这两个字。可他并没有看向她。记忆的碎片正在拼凑，和着去年与一个月前，他短暂想起，又迅速遗忘的部分，眼下，他终于能在脑海中呈现出完整的画面了。“夏夜！”

　　为了这声呼唤她是等了多久，经历了多少痛苦？

　　“终于想起我了？”许愿说着，眼眶里也早已泛满莹光。

　　“你怎么在这里？”虽然已经想起前生之事，但看到眼前的故人，他脸上的惊讶仍旧没少多少。

　　“那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后山的泥土里？阎王殿？还是滞府的门洞里？”她说着，又向约瑟靠近了一步。

　　“夏夜。”约瑟又喊了她一声，可他的声音里却早就没了上辈子的情意。

　　“对，我来了。”许愿说着，将头埋入了她前世男人的怀里。“为什么不抱紧我呢？是你说要同我共度下辈子的，现在，我都在你怀里了，你怎么还不抱紧我？”

　　“对不起，夏夜。”约瑟的手却依旧没扶上她的肩。

　　“别说对不起，为了续你对我承诺过的‘来世之缘’，我到这惘世找你来了。”

　　“什么惘世？”

　　“不知道吗？那你也一定不知道到了地府之后，他们又把我送去了哪里吧？”许愿说，她的口吻是如此轻巧。

　　“你，不是转世了吗？”约瑟谨慎地说。

　　“转世？多美的梦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也不会回忆起当初的一切了！”

　　约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使许愿的脸离开了自己的胸膛。

　　“怎么，怕了吗？”许愿讥讽地说，“别怕，我不是鬼，只是没你那么幸运。知道吗？我的灵魂此刻还在滞府里抵押着呢？滞府君说，若不能在这一惘世解开怨念，我就只能生生世世在滞府为奴为婢了！知道滞府的奴才都是什么样的吗——噢，对了，你没去过，当然不会知道，当世之人没有一个知道的。他们都是些可怕的怪物呢，在岁月中模糊了自己的脸，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怎么样，可怕，也很可悲对吧。”

　　“什么滞府妖怪的！”约瑟说着又将许愿推得远了些，“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许愿迅速逼近约瑟，将脸凑到他的跟前，撩起了自己的刘海，“你说我说什么？看到了吗？这个血胎记！”

　　“血胎记？”许愿说的这些实在是太离谱了，约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的话。

　　“你也和很多人一样，被它吓到过吧，或许，你还在心里鄙视过我。呵，多讽刺啊，这个被你们瞧不起的丑玩意儿，却注定了我在这一惘世仅剩的生命！”

　　这句话约瑟倒是明白了些许。“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现在的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许愿紧紧盯着约瑟，她的表情也终于呈现出了被抑制了三百多年的怨魂的阴暗，“当初在别院里，若不是你狠心将我丢下，我怎么会埋怨你，怎么会从地府又被送去滞府，怎么会被滞府君关进门洞，又怎么会带着上一世的怨气出现在你面前！

　　“你知道我在门洞里被囚禁了多久吗？三百年！这三百年，你已转世三生，生生都享受着你的欢愉，而我呢，日日在那门洞之中，跟其他怨念未解的鬼魂一样，伴着我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我的佛，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无助吗？我多希望我的男人会来解救我，至少，可以让我死个明白。可是，我等了那么久，你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很可悲对吧，明明是抛弃我的人，可是三百多年了，我都放不下，还为了这股怨气打破了滞府的诺言，打开了滞府的结界，把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知道因为你，这辈子我害死了多少人吗？养了我的爸爸妈妈，我最对不起的姐姐，还有那个婴儿。”

　　不知不觉，约瑟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这么多罪孽，你觉得你今生还能逃得掉吗！”不知何时，桌上的餐刀已偷偷被许愿拿走，她将它亮在了约瑟面前，“怎么样，下来陪我？作对鬼情侣也好，或许我的怨念就不会那么深了，我也不用承受无□□回之苦，永生永世去做那滞府的奴隶了！”许愿说着，将刀狠狠往约瑟胸口扎去。

　　“住手！”只听佩里的房间突然传来林芷的声音，她飞快地朝他们跑过来，紧紧抓住许愿的手，“不要伤害他！”她的面色相当憔悴。也是，突然发现自己辛苦地带着孩子，丈夫却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她认识的，刚才还跟他们一起开心地吃着饭。

　　“林芷，快回去！”约瑟惊慌地说。

　　“原来李小姐也在啊！”许愿不屑地说。

　　“什么李小姐？世贤，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芷焦急地看着约瑟说。

　　“没什么，不过是你这位生生世世的丈夫，前两辈子正好也是我的爱人，我们之间还有些帐没算。”许愿说。

　　“什么前两辈子，你到底是谁？”如果不是娉婷，也不是许愿。

　　“你快走，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约瑟着急地推了林芷一把说。

　　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林芷便不再吭声，只是，她也没有丢下他离去。

　　“一会儿？呵，你以为你还会有多少时间？”许愿轻蔑地说，又看向林芷，“少假惺惺了，这种男人，有什么好为他可惜的！你知道吗，在你辛辛苦苦为家里忙碌的时候，他却已经爱上了我，在你冒雨接孩子的时候，他却还躺在我的床上！”

　　“不，他没有爱上你，也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林芷说。

　　许愿猛地看向约瑟，“告诉你的妻子，告诉她啊，那天在床上，我们都发生了什么！”

　　约瑟沉默了。

　　许愿将指着他胸膛的刀又靠近了些威胁道；“怎么，说话啊，说不出来了是吗，现在怕老婆知道了吗？”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谁知，约瑟淡淡地说。

　　“你说谎！”许愿吼道。

　　“不，那天你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我给你盖好被子后就离开了。”

　　什，什么？他的意思是，那一夜，他根本就没碰过她？

　　“可是，为什么？”许愿的刀不觉在手中松了些。

　　“我做不到，我不能伤害林芷。我做不到对不起她，我做不到把感情分给另一个女人，我做不到对我的家庭不忠！”约瑟说着，再次看向他的妻子。

　　“可是，你爱的不是我吗？”许愿说，“不然，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还要我呆在你身边？”

　　“对，起初我也以为我是爱着你的，可是那晚从你房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不是！也是直到刚才回忆起来我才明白，我对你所做的那一切不是爱，而是我想尽力补偿你，就像你说的，那一世，我欠你太多了！”

　　“补偿？”许愿和刀都愣在了一边。

　　“那辈子在地府，阎王告诉了我你的事。因为我的离开，使你心生怨念，无□□回。我万分愧疚，请求他告诉我你的去向，我想对你解释，我想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可是，他们没有允许。”

　　这就是他的结念。

　　“他们说，在那里，时间会治愈你的创伤，平复你的怨念，很快，你就可以转世投胎了。可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就连时间和他们引以为傲的孟婆汤都没能抚平她的怨，最后，甚至连滞府君都奈何不了，只好通过第二轮回将她送来这里，让她自我超度。

　　“所以，这辈子，你是从没爱过我了？”

　　“对不起。”

　　好吧，她认了，反正这辈子，有的，没有的，全都不是她的。

　　“你说，你求阎王让你见我，是想向我解释？现在，你说吧，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我已负你，怎能叫我再负了其他人。”

　　池府别院，四下阒然。

　　夏夜的尸体已倒在了冰冷的石桌上。

　　其实，不是他不敢，只是举杯之时，众人的身影在杯盏中一一滑过。晟儿的，夫人的，还有池老夫人的。

　　若这一走，晟儿将失去父亲，夫人将失去相公，他年迈的老母，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却要遭受丧子之痛，而整个池府，也必将因为少爷的离去，陷入茫茫的哀伤之中。

　　众人的罪孽，他一人承受便是。

　　“你将你的爱施与了所有人，却唯独不愿施与我。”

　　“你我本是同道中人，自有灵犀相通之时。”

　　到现在，还粉饰这些借口做什么？

　　“说到底，你只是用我的死，验证了你并不爱我这个事实。”

　　许愿的刀柄直挺挺地没入约瑟的胸膛。

　　不爱就是不爱。原来，从那一世起，它就不曾存在。

　　否则，他也不会无动于衷。

　　否则，他也不会舍得让她孤身上路。

　　否则，他也不会让家丁将她葬于后山。

　　否则，他也不会生生世世都要与林芷比翼双飞。

　　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到现在她才明白，非要等到自己遍体鳞伤。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们！”

　　许愿将餐刀从约瑟鲜血淋漓的胸口拔出，指向林芷。

　　“不，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要伤害她！”约瑟痛苦地捂着胸口恳求，“你要我下地狱，我去就是，无论奴隶还是轮回，我都陪你受，只求你不要伤害她！”

　　“好一出护妻心切，可自古以来，不都讲究夫唱妇随吗？何况，她不死，你们的生生世世又该怎么演下去？”许愿说着，将刀贴近林芷的胸膛。

　　却听由远而近，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与此刻的气氛大相径庭。众人一下子愣住。

　　很快，就见小佩里从房间跑了出来，手上还抓着当初许愿救他时他弄丢的布偶。

　　“佩里，快，快回去，不要过来！”林芷激动地喊。

　　但佩里仿佛没听到，依旧踏着细碎的脚步朝许愿跑去。

　　“阿姨！”他一把抱住许愿的腿，笑嘻嘻地喊道。

　　“佩里？”

　　“佩里，乖，快回房间去，快去！”约瑟使出全身力气对儿子说。

　　“阿姨，爸爸妈妈为什么要佩里回去？”小佩里睁着他的大眼睛不解地说。

　　“因为爸爸妈妈觉得阿姨很危险，他们不想让阿姨伤到你！”许愿说。

　　多可爱的孩子啊，可爱，从今往后，却也只能可怜着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持刀的身影能不落进小佩里无辜的视线里，否则，这会儿......未来，当他理解了这一含义的时候......或许，直到永远......

　　“可是佩里喜欢跟阿姨在一起。”佩里依旧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说过，阿姨救了佩里，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朋友？

　　“妈妈说，我们是朋友，所以要永远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

　　“妈妈还要佩里像阿姨一样，长大以后，也要对别人充满善意。”

　　对人......善意？

　　所以，那一世，她书信其间，所以，这一世，她善待一切。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善意！

　　这该死的，善意。

　　“像我一样吗......”

　　“阿姨的脚怎么了？”佩里突然说。

　　众人看向许愿的脚，它正在消失。是她违背了与滞府的约定，让池少爷忆起了前生之事，所以，按照规定，她必须离开了。

　　“阿姨没事，阿姨要走了。”不知何时，餐刀已从许愿的手中滑落。她抱起佩里，笑了笑说。

　　“那阿姨什么时候再来看佩里？”

　　“阿姨不会再来了。”

　　仿佛听懂了许愿的话，佩里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要走，佩里不要阿姨走！”他紧紧搂住许愿的脖子，就像那天他第一次抱紧她一样。

　　“佩里乖，一定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长大！”许愿说着，亲吻了他的额头。

　　消失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她腰以下的部分已经不见。

　　“姐姐，”许愿唤道，将佩里交给她。“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许愿！”林芷喊，到现在，许愿竟然还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焦急与关心。

　　“对你的亏欠，如果能以一种恰当的方式弥补就好了。”约瑟强撑起上半身对许愿说。

　　“错误的缘分，就让它结束在此生吧！”

　　佩里还在朝她伸着手拼命哭泣着。消失前，只听林芷对她喊了一声“保重”，就像她的大许子在临死之前，声音是那样微弱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得此家人，夫复何求？

　　雨，还在一直下着，到处都湿哒哒的，仿佛氤氲的天地间共同吟唱着一首悲伤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