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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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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自惜残香落,冒雨谁从滴翠来。
七天以后,谢珺两人抵达滁州。
滁州城不如维扬那般繁华,但这里是运送滇南名贵木材的转点。都城迁移后,新的皇宫来不及建造。皇室暂住前朝遗留的宫殿,但还需多加修建改造,大兴土木最需要的就是木材。
“错过了维扬,我们只能从这里出发,半个月足以到达滇南,如果完全走陆路,恐怕要两个月才能到。”谢珺看看渡口停放的官用船只,紧蹙眉头。
“你会做菜吗?”谢纶不知从何处撕下一张榜单,上面写着货船要招募厨子一名。
的确是一个好机会,谢珺不禁暗想,可是一来她不懂得厨艺,二来只要一名,他们却是两个人。
“走吧。”谢纶迈步向船上走去,谢珺在后面喊道:“你行吗?”
到了厨房,谢珺发现同时来应聘这份工作的还不少,每人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做一道菜,然后管事会在品尝之后,选用最适合的那一位。
谢纶毫无怯意,但看他系上围布,认真地挑选厨房提供的食材。
由于谢珺属于闲杂人等,只能在厨房外面焦灼等待。看他志在必得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行不行。
她坐着也是忐忑,不知过了多久,打算起来溜达一下,却被船上的侍卫拦住,勒令不准随意走动,不得已又回到位子上。刚想坐下,没想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她立马要躲开,还是被那人的目光注意到了。
“是你。”来人朝她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正是陈度。
“我......”谢珺突然见到他,失了方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回大人的话,我们是来应聘厨子一职。”谢纶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围布,走了出来。
“对,就是这样。”谢珺边笑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定不是做梦。
“哦,那结果如何呢?”陈度虽是问谢纶,目光始终望着一旁的谢珺。
说话之间,管事走了过来,他先向陈度行礼,然后对谢纶说:“这位小师傅,你被录用了,至于你说的你姐姐,我们有规矩,所以不能通融。”
“你是他姐姐?”陈度一边问,一边对管事说:“就让他俩都留下来吧。”
谢珺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她缓缓答道:“是的大人,我叫王君,我弟弟叫王纶。”
“可是大人......”管事似有为难之处,但陈度接下来说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惊。
“我身边缺一个婢女侍奉,你写开支时,这样记录便可。”
“是是是,那小人先去准备了。”管事退了下去。
谢珺愣住了,陈度在她印象里不是这样一个公私不分滥用公权的人,居然开口帮她。
“姐姐,发什么呆,你还不谢过陈大人?”谢纶很是不屑,他负手而立,看着他俩。
“谢,谢过大人。”谢珺微微俯低,她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嗯,你们姐弟都先去准备吧,”陈度若有所思,“待会会有人带你去我房间。”这句话是对
谢珺说的。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满是疑惑的谢珺。
一想接下来的十五天要和陈度一起度过,她就惴惴不安。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这是个好机会。”偏偏谢纶这个时候出言讽刺她,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我哪有,那我何苦大费周章逃出来?”谢珺有些恼了。
“随便你吧。”谢纶也不听她解释,扭头就走。
估计陈度是想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谢珺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冷静了不少。
倒是谢纶这小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好好的发起大少爷脾气。不过他还会做菜,真是小看了。
谢珺换上婢女服饰后,随管事去了陈度住的房间。陈度的居住习惯果然和上一世一样,空气中弥漫一股清幽的玉兰之香。
细细打量,谢珺注意到他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块灵璧石。灵璧其石,位居四大名石之首,其他三种分别是大理石,太湖石,昆山石。陈度房间里的这一块,圆润光滑,纹理繁杂,是好中之好。谢珺上辈子加这辈子只见过一次灵璧石,而且那块明显不如眼前这块,想必是七公主赠与他的。
“你还懂得看石?”陈度走进来,看她发呆,笑着说道。
“回大人的话,小女只是觉得它好看罢了。”谢珺当然不能露出破绽。
“我看你和你弟弟不像南方人,去滇南做什么?”说话间,陈度已经斜坐于榻上,有意无意地翻过一本书册阅读起来。
谢珺连忙给他倒了茶水,放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回答道:“小女与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在中原也没有别的亲戚可以投奔,所以打算去滇南定居。”
陈度知道她在撒谎,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他默默看着书册,不时皱眉。
见那烛火有些暗了,怕陈度有所不便,谢珺又赶紧挑了灯芯,屋子便明亮了些。
此时此景的谢珺不由心绪万千。上一世与他成亲后,她最渴望的不过如此,西窗之下,剪烛添茶。这一世,阴差阳错竟让她以如此身份达成心愿,真是啼笑皆非。
长久的沉寂之后,“咳咳。”陈度抬起头来,看到无所适从的谢珺,他笑了笑,“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外面有个人等你很久了。”
“是。”谢珺如释重负离开房间,出门便对上一双似带怒意的眼眸。
“原来他说的是你。”谢珺才明白陈度的意思。
“你的那位陈大人,说了我什么坏话?”谢纶将一食盒扔在她手中,转身要走。
谢珺连忙赶上他的脚步,“没有,他说你在等我。”
“谁说我在等你?”谢纶矢口否认。
“孝顺的侄子在我劳累半天后,给我准备了如此美味的糕点,姑姑很是欣慰。”谢珺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称赞他。
“切,”谢纶别过脸去,“小小糕点哪里比得上陈大人一句话,你一见到就六神无主,意乱神迷了。”
“瞎说什么!”谢珺本不欲和他口舌之争,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撇清自己和陈度的关系。
“你越否认,越证明你心中有鬼,不说了,我去洗澡了。”谢纶懒得听她解释,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是,她心中确实有鬼。谢珺承认自己还无法平静地面对陈度,那是她爱了一辈子的人,如果能说放下就放下,又何必放逐自己到天涯海角。
在甲板上吹了会儿冷风,谢珺想起一个问题。为何皇帝派陈度去滇南伐木,谁都知这一来一去起码要三个月,莫非他和七公主的情路仍有坎坷。
思忖之间,却听到船的另一头,隐约传来笛声。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足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舟。谁谓宋远?曾不待朝。
是陈度常吹的曲子,谢珺静静听着,曲子戛然而止,反而是脚步声在靠近。
谢珺本能地要躲起来,昏暗之中,那人先开口了。
“是我。”语气很是无奈。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出来吓人。”谢珺这才看清来人是谢纶。
“坐船让我很难受。”夜色如水,谢纶憋出这么几个字,靠着船侧,脸色发白,身子颤抖。
谢珺这才意识到上次游船事件给他造成了很深的创伤,自己不该因为赶时间就选择走水路的。
她走近他,跪在他面前,轻轻拍他的背,然后将他揽入自己怀中。
怀中的少年闭上眼,脑海里是漫天火光,和耳光萦绕不散的哭喊声,“那个时候我应该和他们一起死去的。”
“那个人把你托付给我,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谢珺哽咽了一会儿,“何况你还有我。”
抛弃身份的谢珺,也曾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拿着母亲留下来的钱,又能走多远呢?置于死地,未必逢生。可是碰到了谢纶后,她不这么想了。
一个人活着,只能成为自己的盔甲,盔甲坚硬,却不是无孔不入。可是两个人活着,虽然是彼此的软肋,软肋柔弱,但可以抵御风雪。
“此番前去滇南,困难重重,但我答应你,无论生死,我绝不丢下你。”
月明江涌,风声鹤唳,她向少年许下份量很重的誓言。
“不许骗我。”少年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就算你骗我,我也不会离开了。”他咬了咬唇,又补充道。
“我不想失去你。”谢珺末了说了这么一句,很轻很轻,像是风敲竹叶声。
船的另一头,陈度同样难以入眠。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中原,去往神秘的滇南。
未婚妻失踪之后,七公主向他表明心迹,两人约定在半年后成婚。可是皇帝却在节骨眼上派他出远门,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顺道,他受姨母的托付,去钱塘安排堂妹的事,没想到从王之庭口中听到谢珺的消息。他隐约感觉这件事,七公主也参与其中。只是据侍卫的禀告,当时发现的可疑人物也是前往滁州。
现在更巧的是,王君王纶两姐弟也在滁州出现。但是他从未听说谢珺有个亲弟弟。王君到底是不是谢珺,他无法确定。
他问过自己,如果真的是,他该怎么处理。他如果带谢珺回去,那么谢珺逃不过一死,如果不相认,任由她在外漂泊,又当如何。
想来想去,他的思绪乱了,就连吹笛也不能安抚自己的心。要知道便是以前,听说自己要和谢珺成婚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不镇定过。
他第一次发觉世界上还有谢珺这样,私自逃婚,抛家弃父的人。
大概生来不自由的人,总是容易羡慕那些逃出樊笼的鸟。
哪怕他们为了逃跑,自断翅膀,折羽沐血,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抓回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