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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前惜醉 ...

  •   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维扬,还有一分,谢珺私心给了钱塘。走在钱塘的街上,她很想去踏绿杨阴里,摘三秋桂子,赏十里荷花,当然也只能想想而已。

      就近找了家客栈落榻,谢珺换了一身行装,出门寻药铺。到了药铺,她让药铺的人抓了药,然后绕进一条小巷,去了一间破屋子。

      让房主推开门,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谢珺早已泪光盈盈。

      “阿珺,是你吗?”他乡异地,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与那人对视片刻,她潸然泪下。

      床上的少女姿容清丽秀雅,只是肤色苍白异常,阳光和煦,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那人正是她的发小陈瑜没错了。这次之所以决定在钱塘停留一段时间,也是为了找她。

      “阿瑜。”谢珺激动握住陈瑜的双手,那双手瘦的仿佛只有骨头一般。

      阔别重逢,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你的面色不太好,等会我给你拿点药,你要好好调养啊,我们说好的,三十年后,儿孙满堂的时候,还要一起嗑瓜子。”

      陈瑜笑得很勉强,她的眼中枯涩无泪。

      “没用的,我快要死了。”

      上一世陈瑜失踪后,因为她是陈度的堂妹,成亲后她想问他打听虚实,了解了一切后,知道她最后在钱塘的落脚点,最终还来不及劝陈瑜,自己就死了。只希望这一世赶得上。

      阿瑜是个娴静懂事的女孩子,父亲早年去世,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支撑,她断不会赌气离家出走,除非是为了那个人。

      “阿瑜,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同王之庭私奔了?”

      “嗯。”陈瑜艰难地承认了。

      “你难道不知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吗,你会一辈子被他的家人嘲笑,抬不起头!”谢珺恨好友的不清醒,也恨自己的不察。

      昔有鄂君覆被与越女交欢尽意被传唱歌咏,然今非昔比,委朝建立以来,推崇儒家礼法,名门望族之间更是看重教化和名声,谢珺甚至不愿去想阿瑜的结局。

      陈瑜与王之庭的事,谢珺是知道的。王之庭家本是江东大户,他也曾花前柳下,风流倜傥。十六岁的时候家道中落,是陈瑜陪伴他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因此他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

      后来陈瑜意外怀了王的孩子,王之庭决定和她成亲,可是遭到两家人的强烈反对,陈瑜也被关在家里面壁思过。

      是谢珺偷偷带王之庭去见了陈瑜,结果被阿瑜的母亲逮了个正着,那一天的场景,她毕生难忘。

      向来自视甚高的王之庭,一下子跪倒在阿瑜母亲的面前,他说:“希望您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是能给阿瑜幸福的那个人。”

      年少的时候,以为彼此情深抵过所有,只恨流光有限,最后幡然醒悟,终于明白悠悠岁月最是消磨。

      此时此刻,陈瑜的脸色憔悴,一字一句说道:“他,要和谢依依成亲了。”

      原来这半年失踪的日子,陈瑜直接跟随王之庭回了他家,百般讨好其母,却在三个月前被赶了出来。王之庭想让她回家一段时间,可是她偷偷留了下来。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像是难以启齿,陈瑜犹豫了很久才说。

      谢珺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好友的秉性,这是陈瑜第一次开口求她。

      两人离别的时候,步履格外沉重,只因他们彼此都唯恐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你来钱塘,是为了找我吗,是陈度告诉你我的行踪的吗?他,你能放下吗?”

      临别一眼,陈瑜问道。钱塘与东京虽隔的不远,但她离家半年有余,还不知谢珺失踪的消息。

      “不重要了,他心里只有七公主一人,也未曾欠我什么。”谢珺轻描带写而过。

      “那一年在上林苑,是你救了他,七公主桃代李僵,才教陈度对公主另眼相看。”那件事是谢珺和陈瑜的秘密,他们约好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阿瑜每次私下提到这件事,都替她打抱不平。

      可是阿瑜,你不知道的事是,其实自始至终,陈度都清楚究竟是谁救了他,他的佯装糊涂,只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接受公主。

      如果没有活过两世,谁能脑子忽然开窍。

      一别经年,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独留阿瑜与她,憔悴不堪。

      别了陈瑜,谢珺去了厨房。落月孤倚,罗袖垂影瘦,她端一碗药汁朝谢纶的房间走去,却看谢纶正在廊下花荫处,背灯和月,挽指化翩翩双蝶。

      少年眼中熠熠生辉。

      谢珺走到他跟前,盛满药汁的碗递了过去。

      “我知道你不想喝,还记得那年我去你家,你房间的地上不知道碎了多少个碗。”

      “所以,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一起苦,好不好?”谢珺的笑容在月光的映衬下竟分外温柔。

      少年朝她笑了笑,接过药浅抿一口,忍不住皱起眉头,谢珺偷笑,沿着碗的另一边喝了一口。

      “我陪你去吧。”少年突然说道。

      “什么?”谢珺倒吸一口气,难道她和阿瑜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怕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我就跟在你身后,结果听到了一些事情。”

      少年喝完最后一口药,把碗放到谢珺面前,空碗宛如盛了琉璃光般剔透。

      “好,我也正缺一个帮手。”

      谢珺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面上笑容依旧。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阿瑜不好过,她也得让那两人不好过,在他们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让之随着时间长成参天大树。

      三天之后,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在某人威逼利诱之下,谢纶不情不愿地扮装成女子模样,随乔装打扮一番的谢珺出门,更引起街上少年的驻足顾盼。

      “你这样挺好看的,向个俏丽的小姑娘,不如以后就这样随我上路吧?”谢珺调侃道,只见少年立马向她投来两道刀子般的眼神。

      要约到谢依依这个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需利用一下她的虚荣心。谢依依从前就让谢珺讨厌的很,她年幼时就学会以一副柔弱无力的姿态讨好长辈和旁人。偏偏那些人就吃她那一套。一半因为她长得楚楚动人,另一半是因为她父亲是谢氏一族中的大官,但她本人好似平易近人,毫无架子。

      水波涟漪,十里风波亭。

      女装的谢纶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被谢珺用蒲扇敲打着膝盖,勒令道:“一会儿别露馅了。”

      环佩铿锵,香气袭人,谢依依款款而来,依旧婀娜多姿,光彩照人。

      “说吧,你又是之庭的什么人?”想来这些天不少王之庭以前的相好来找她,都被她打发走了。

      “我,自然是他每回夜深人静烂醉如泥时,喊的那个名字。”这话是谢珺说的,她此刻躲在谢纶的身后,替他发声。

      “你就是他口中的阿语?”谢依依正襟危坐,她曾多次听王之庭喊过一个名字,阿语阿钰什么的,也曾四处打听,却终究不知是谁。

      “那你今天来是想做什么,从我手中抢回他?”谢依依柳眉横扫,睥睨坐在她对面的谢纶。
      谢纶被盯得寒意满身,本想站起来,又被身后蹲着的谢珺拉了回去。

      “不,我来交代一些事情,我怕你以后生为人妇,却不懂得为妇之道。”谢珺的声音清清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一点,你今天身上的香是茉莉香吧,我想你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之庭为何不肯亲近你,那是因为他闻不得茉莉香;第二点,之庭每天临睡一定要喝一杯茶,否则睡不着;第三点,他身上一直随身携带一块旧手帕,而不肯用你缝制的新的,是因为那块手帕是我送他的。”

      “够了,我不用你来教训我!”谢依依忍不住站起身,她拿起桌上茶水想要泼谢纶,却被谢纶抓住手腕不得动弹。

      “我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之庭最不喜欢的就是像你一样的,泼妇。”

      谢珺不带感情的字句,像一根刺,狠狠插在谢依依的心口,她没了来时的趾高气扬,落荒而逃。

      谢珺说完所有的话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就那样任凭自己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一边的谢纶如释重负脱下外裳,散发齐腰,与她背靠而坐。他随手捡起一粒石子,在手掌中握紧摩挲。

      “你看。”谢纶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手掌心有些许鲜血。

      谢珺看着他自残的伤口,很是不解。

      “伤人一寸,自伤七分,因为你还有心。”少年平淡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不,其实她的心早死了。

      那年与阿瑜偷偷溜去上林苑游玩,她无意救下了不慎落水的陈度,听到宫人的声响,害怕被责罚慌忙躲了起来,而后七公主就来了,带走了陈度。

      她曾无数次埋怨七公主抢走她的幸福,也曾因为家族的联姻安排欣喜失而复得。世事无常,人心易转,一厢情愿捧出心头血未必收获,两情相悦共患难也陌路无言。

      “你不懂,阿瑜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谢珺抱膝独坐,掩面哭泣。

      “是你说,活下去才能找到想要的答案,那你现在是告诉我,你的答案就是认输吗?”不知何时谢纶站起来,一言不发跳入池塘之中,不久没了踪影。

      谢珺听到了声响,但见他许久都没有上岸,不由得大喊起来,“谢纶,谢纶!”

      又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谢珺变得焦躁不安,她咬咬牙,也跳入池塘。

      谢珺不会游泳,可是她不想放弃那个少年,她断断续续地喊道:“谢纶你给我出来!”

      “你的命是我救的,如果我不让你死,你绝不能死!”喊完这句的谢珺连续被灌好几口水,她没了力气,眼见就要沉下去,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

      “我答应你。”夕阳西下,波光潋滟,那个少年眸光深邃,郑重地承诺,“同样的,你也不准有轻生的念头!”

      “快,快把我拖上去,这池塘的水有些冷……”谢珺比谁都怕水。

      “嗯!”谢纶飞快地把湿漉漉的谢珺拖上岸,两人倒地而卧,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这臭小子,我只是伤春悲秋一下,没说要认输,差点以为你想不开要去死。”谢珺一边弄着头发上的绿藻一边气愤地说道。

      “我只是想下去凉快一下,谁知你想那么多!”谢纶忽然想到了什么,脸像如此时天边的晚霞一般红晕。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少年问道。

      “替阿瑜了断一切,我要去见王之庭。”谢珺定了定神,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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