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魂》Yosii

32、第三十二话 拢火

　　日番谷冬狮郎踏着一场最熟悉的景色不断向前。再绕过前面的矮山，就是冰轮丸一直盘踞的地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冷冽微微掀起他额前一缕雪色的发。虽然自己是被冰轮丸承认的人，但此刻的这个地方，日番谷怀疑真正掌控一切的只怕不是他，也不是夏梨，而是那把叫做支离的斩魄刀。
　　他想起夏梨刚刚才说过的话。
　　「要你的冰轮丸。」
　　它……要怎么从死神手中夺取另一把斩魄刀？
　　在斩魄刀之间，存在从属这种关系么？
　　再退一万步，难道冰轮丸那个高傲的家伙会老实听支离的话？
　　日番谷寻思了一番，决定不管怎样，还是应当直接去问它。拐过这个转角，眼前就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淡蓝的晶色铸就一条巨大的龙身，正背对了自己蜷伏，细微辗转间是专属于冰雪系王者的无上威严。
　　日番谷一喜，就要叫它的名字。开口刹那，肆虐的暴风卷着雪片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就卷溺了眼前的画面。每一个感觉都无比陌生。要说的话被生生扼进喉咙。少年咬牙，心知这地方果然不是自己的内心世界。
　　“冰轮丸。”即便是迎着风雪，日番谷也依然要叫出这个名字。然而这几个音节脱口的刹那间，内心却蓦地翻腾起一种首次叫它的感觉。这样突兀的陌生感，令日番谷在心里猛地跳惊一把。
　　疾风戾雪挡不住他的声音，巨龙缓缓转过身来。
　　它俯瞰着渐次靠近自己的少年。冰雪的发色，略带温和的眼神，都一如既往，和之前任何一次见他都没有分毫差异。然而它明白的是，有些事情早就改变。当支离找到自己，告诉自己还可以继续成为他的斩魄刀的时候，是有一点安心的。它很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以他的力量，可以再一次与自己签订契约。
　　……但机会渺茫。
　　“日番谷冬狮郎……”冰轮丸开口，苍劲的声音在空阔的冰原回荡如悬崖的冰凌，“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斩魄刀了。”

　　“什！”翡翠色的眸中投出无比震慑的光芒。少年立即冷静下来，挑起眉梢沉声问它，“这就是支离的意思？”
　　这就是支离所谓的“要”？！
　　切断死神和斩魄刀之间的联系？！
　　将斩魄刀具象化之後夺取到它的世界？！
　　冰轮丸看着他重新镇定下来的样子，心知他没有被激怒，以一种微不可查的角度颔首。这才是最理智的做法。作为他的斩魄刀，它当然知道他的弱点。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他那冲动易怒的性格，往往会弄盲他的眼睛和心。吃过亏也不会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一点……不过此刻看来，大概……已经有一点成长的迹象了吧。
　　“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签订一个契约。”冰龙的眼中仿佛透出深深浅浅的狡黠。
　　“要怎样才能签订？”
　　“很简单。赢了我的话，就可以了。”
　　少年四下打量一番。“可以在这个地方战斗？据我所知，这应该是支离的地盘吧？”
　　“不错。它特地开启了一个空间，容纳你我……在这里，可以随意施为，包括释放所有的灵压。”
　　“好。”日番谷凝起神色。淡蓝色的灵压光芒猛然间爆起。漫天的风雪以少年为中心猛地四散炸开，几道灵压流动不绝，声势浩荡。
　　能够驾驭冰轮丸的死神，又怎可能输给这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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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夏梨看着日番谷冬狮郎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消失，丝毫不感到惊奇，反而看向那个被自己关起来的灰发少年，莫薇特的仆从。
　　少年抬一抬眸子，盯住这个世界的主人。
　　“跟我出去吧。”她叹一口气。
　　“我是一定会拒绝的。”艾轻轻摇头，“因为这是莫薇特小姐的命令。刚刚日番谷殿下已经和我讲过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我的选择依然没有变。”
　　“可是如果你留在这里，只会失去一切。”
　　“那也是我的命运。”他笑一下，表情干净又清澈。
　　“艾，我很清楚被关在内心世界的感受。”夏梨咬了一下下唇，“那个时候，还有他的斩魄刀陪着我，他也说过会带我离开。如果不是有这个信念支撑着，我根本就没可能等下去。你还是回去吧，因为我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不会再回来？”说什么，这可是你自己的内心世界阿。
　　黑发女孩笑得云淡风轻。
　　“你还记得我刚说过的吧，我和支离做了一笔交易。其实，条件并不是要冰轮丸。”灰发少年发现，自己眼前的夏梨忽然变得冷静，她继续说下去，“支离需要一个更强大，更有野心的主人，而不是我。所以我和它谈妥的条件，就是让它夺取我的灵压。至于冬狮郎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暂时失去了冰轮丸，给他提供一个条件去重新和自己的刀签订契约。说要他的斩魄刀，不过是希望他能有点危机感，全力以赴。支离告诉我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他就会丢掉自己的刀和姓名。”
　　艾终于发现，这个年纪不过尔尔的小女孩，也是有心机的。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想让你回去。你在这里，可能会被一直关到死，那样的话你的死就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如果你出去的话，想重新追随莫薇特自然是没问题。更何况她还可以交给你别的任务，而不是想用别人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到人。”
　　艾开始露出明显迟疑的神色。显然夏梨的话起到了效果。
　　知道他对莫薇特一向忠心耿耿，所以正好对症下药。观察一下少年的神色，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最後再来个收尾应该就没问题了。她站在风中微微挑一下眉梢，背後翻滚的麦芒将她的发际也染上一脉淡金的晕。狂风戾起，黑崎夏梨压住自己飞扬的发，带一点笑地抬眸看他。
　　“好了，如果你还不打算出去我就把你打到肯出去为止。就算你知道支离独断专行，但也不要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只要我还站在这儿，它就依然是我的刀。”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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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封。寒朔。雪暴荒原。
　　“冬狮郎，还不够看阿。”巨大的冰龙抖一下冰凌的尾，就淡淡扫开了日番谷声势惊人的苍火坠。
　　双方都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是怎样的强大，应对之际也几乎不需要思索。只因彼此都太过熟悉。雪发少年冰绿的眸在鬼道的光芒中渐渐燃起一层绝灭的颜色。他不确定自己能一直这样消磨下去，他所拖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打击。鬼知道那个通界锁链会不会在这个时间突然觉醒然後毁掉一切？！
　　“冰轮丸，我不想再拖时间了。就用下一招分出胜负吧。”
　　看冰龙并无异议的态度，日番谷伸出双手平平举向前方，刹那间蓝白的灵压变作一种明亮清澈的蓝，暴起到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压迫感。在他周身的空间都隐隐如瞳撕裂一般地扭曲挣扎。冰轮丸平静地看着他翕动嘴唇，低沉咏唱的声音穿透风雪。
　　“不知其罪的骨木长枝，灰顶之尖塔殁沉海下……”
　　随着少年的咏唱，巨大的冰龙逐渐凝重起自己的神色。从他叫出自己的名字以来，这个少年天才的队长就从未用过这个鬼道。分明是破道，却在拥有强大破坏力的同时，也几乎拥有最高级的缚道水准。然而它却是排名在70之上，唯一一个悲天悯人到几乎没有任何实战价值的破道。只要有一丝怜悯或珍惜对方的意图，就是彼此的生门，否则就只有同归于尽。
　　所以在真正对敌的时候，这个鬼道几乎从来都不会被用上。真正对付棘手的敌人，只求格杀，谁还能有什么留手的想法？
　　“……微光陈述，万井归虚的魔魇。红怔。明照。断颈。鬼蜮。千夜之首溢满囚牢，牙尖与利爪之力仰啸长空，黑暗肆取遮绝轮回。烈焰重生吧，怒潮滚涌吧，以最希望与绝望的血液破空悲鸣。破道之九十八，白灭！”
　　这就是，在赌我不会对他下杀手了。难道还真的打算去死？
　　巨大的冰龙何尝不是看得分明。
　　和漫天风雪一样颜色的火焰从少年指尖层层爆起，仿佛鲜活的藤蔓，沿着不同的角度向冰轮丸电闪袭去。前前後後，一共是七十二道雪焰。它们一起出现的刹那，肆虐的风雪纷纷避让，任由少年的鬼道呼啸缠绕。
　　不是没有抗争的可能，而是不能抗争。否则就是同死。还真是敢用阿，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用了这个鬼道，後果会如何。
　　冰轮丸闭上了眼睛。
　　白色的火焰将它通彻天地地包裹缠绕起来，白光逐渐强烈。在刺目得要流泪的时候，突然间黯成一片。像是整个世界从极昼猛地跳到极夜，陷入难以承受的目盲。那一团白色的鬼道湮灭成满眼的昏黑，充溢着头脑失重的晕眩感。

　　雪发少年阖上翡翠色的眸，遥遥向前伸出右手。他知道冰轮丸一定会如此抉择。他在心中摹想着那把斩魄刀应有的姿态和温度。直到……一道冰蓝的光芒从混沌的黑中轻盈地滑出，乖觉地落进他掌心。有细长精致的链拴住一枚半月形的尾。始解的样子。
　　是他的斩魄刀。
　　日番谷冬狮郎伸手轻轻拂过刀身，久违的感触，异常熟悉。终于是回来了。一道白光忽然从刀身上剥离，顺着手臂缠绕几圈就钻入腕际。他隐约听到是冰轮丸的声音沿着自己的血液，述说着契约签订完毕。
　　它冰轮丸依旧是属于日番谷冬狮郎的斩魄刀。

　　下一秒钟，淋漓的鲜血从他全身喷涌而出。温度随着鲜血流逝，刺骨的寒意和疼痛沉缓而不可抗拒地侵入骨血。沉重得要死。
　　……白灭的代价。
　　日番谷清晰地记得，这场浴血的结局和生生唤回一个半魂的代价，何其相似。
　　是夏梨曾经受过的痛楚。
　　也是……当初自己为了带你回来而曾感受过的一场淋漓。
　　眼下不过是再上演一遍。仅此而已。
　　我依然会活着回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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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崎夏梨愣愣看着日番谷冬狮郎从遥若天角般的远方一步步走到眼前，浑身都淌着温热腥甜的液体，在金色麦芒的尖梢留下惊心的冼红，终于叫出他的名字。
　　“冬狮郎！”
　　要多努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夏梨咬紧牙关。视线凝聚在少年手中紧握着的那把斩魄刀上，果然和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见日番谷望着自己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她就知道他成功了。
　　她难以抗拒地想起一哥曾向自己描述过的，当初日番谷冬狮郎将自己带回来的情景。那个淌着血，在身後留下一条淋漓暗仄的路的身影。那样的画面因为自己陷入昏迷而未曾见到。纵然在脑海中描绘过百遍千遍，终究不及眼前这个情景来得直白疼痛。
　　支离说的果然没错。
　　是要抱着必死的心才能完成契约。
　　少年透过有点染血的双目，望着焦灼不安的夏梨，只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我没事。”
　　夏梨心口一疼，张了张嘴却将要说的内容吞进肚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转开话题。“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开启异界。”
　　他伤得非常严重，必须尽快接受治疗，要尽可能迅速地了结这里的事情，返回虚夜宫。更何况现在的通界锁链就是最危险的因素，随时都可能发作。既然艾也答应了离开，现在总算可以专心研究如何开启那个异界了。
　　日番谷当然也清楚这些前因後果，点头表示继续。
　　“支离。”女孩深吸一口气，仿佛接受判决一般念起这个名字。

　　色泽黢黑的泉水蓦然在她脚边出现，源源涌现，再消逝到不知名的空间。雪发少年看着这捧泉水讶异不已。没想到这就是她的斩魄刀本体……竟然是，无形无质的泉水？！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夏梨。你准备好了么？”
　　黑崎夏梨眨了眨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
　　“现在要靠你自己，想象一个世界，就是你脑海中的‘世界’的模样。我会在它完成的时候帮助你将那个‘世界’实体化。注意最好不要牵扯上任何生物，会影响结果。”泉水很耐心细致地向她交代。
　　“不要牵扯上……任何生物？！”女孩拧一拧眉，陷入沉思。
　　怎样的地方，足以成为‘世界’，却又空寂不已？……一定要足够广阔，可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环境，但是又不能有人，也不能有任何动物……我想……那个地方一定会非常孤独的……
　　……孤独……
　　孤独……
　　自己曾经在一个地方停留过无数的昼夜，想去帮助，解救那些永远陷入孤独寂寞的半魂。简直像是为了陪伴他们，连自己也一并放逐。走遍那些空无一人的街巷，写下传达给他们的文字，用一张简单的音图和他们交流……那个留下时间和心血，除了半魂，几乎就只有自己的城市。
　　……模型空座！

　　“阿！”夏梨猛地叫了出来，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已经再也不是金色的麦田，换成了模型空座。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空落感，高悬的新月，甚至是徜徉在高高天际的风声，都在诉说这是一个多么接近记忆的存在。唯一告诉她这里不是那个地方的，是脚边汩汩的泉水和身边的两个人。
　　“夏梨，你……要怎么做？”日番谷打量着这个地方。在成为半魂的时候他也曾在这个地方逡巡游荡过无数次，也对她的寻找躲避过无数次。所以他在看见这里的第一眼也看出了这究竟是哪里。日番谷心口有一点疼痛地想，真的是这样。
　　这座没有任何生物而寂寞的空虚城市，就是她心目中的一整个世界。
　　……谁也不会真正理解的，一个专属于适合者的世界。
　　黑崎夏梨握了一下拳，声音透出些微的紧张。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樱树。
　　她几乎是一口气都不带停歇的，跑到自己一直以来为唤回半魂施行仪式的那株樱树下。日番谷和艾跟在她身後也跑到树下，看她抬头望向巨大的树冠。树木生着绿色繁盛的枝桠，现在并不是开花的季节。然而夏梨和日番谷都知道，当仪式开始的时候，会有不计其数的粉瓣，凋琢怒放成空座的夜樱。
　　然後……在结束的刹那消逝宛若最绝烈的焰火流萤，世界都终结。
　　始终不曾远离的黑色泉水忽然间化作一抹流光滑入她缓缓抬起的右手。夏梨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手中已是握着自己的刀和一挽白绢。而在樱树四周，不知在何时静静摆上了杀气石。
　　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毫不犹豫地用支离划破自己指尖，在绢布上用鲜血写下两个字。
　　「世界」。
　　相信！
　　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支离的力量，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异界，一定会开启！
　　一片粉色的樱瓣从她眼前悠然飘落。
　　夏梨带一点怔愣地抬起头，紧跟着是日番谷和艾。三个人都向上望去，绿色的树冠开始以可见的速度蜕变成大团大团的粉。第二片，第三片……落樱如雨。黑崎夏梨扭头看了一眼日番谷冬狮郎，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翡翠色的眸中隐约有清浅温柔的光芒。她没来由的鼻子很酸，就像是因为得到了某种回应。
　　也是因为相信。
　　这一回，他终于信我。
　　从脚下的地面开始，有金色的光芒，像一层波浪叠宕着向外扩散去。日番谷和艾同时感到一种难以言述的充实感，随着这道光芒的不断扩散，像是过尽了历史般的沉重，直直沥过自己的身体。
　　刹那间，他们都明白……异界的创造，已经成功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