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十三月》寿小侠

34、是我想太多？

　　（三十四）
　　如果
　　可以把风折成纸鹤
　　放飞后
　　是不是就不会跌落
　　如果
　　可以把思念上锁
　　想你时
　　是不是就不会难过

　　第二天他过来了，带了一大堆零食。
　　他一进来就问，傻瓜，昨晚睡得好吧？
　　我点点头，带得颈椎喀嚓一声。
　　我忍住疼痛，也没有告诉他昨晚的事，因为，我不想让他担心。
　　看着他把我扶起来靠在床背上，看着他把牛奶放到微波炉里面加热，看着他把鸡蛋剥好放在盘子里，又看着他把牛奶拿出来倒进杯子，看着他微笑着把牛奶递过来……
　　我轻轻靠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鼻子酸得难受，胸口堵着闷着，快要撑破了似的。
　　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纯真的青春岁月，友情，理想的大学，还有楚怜……我害怕再失去什么，所以很想做点什么，可以不再失去。
　　他微微愣了一下，把牛奶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搂着我的肩，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怎么了傻瓜？才一夜没见就想我啦？
　　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紧紧地抱着，生怕他会忽然消失似的——忽然觉得，即使抱得再紧，总有一天，他也会离开，而我们的爱情，就是开在午夜的美丽昙花，倾情绽放后，一切都会结束，重归平静。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各自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真的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
　　很多东西，得到的时候不容易，可是，却说失去就失去了，让你猝不及防，让你无从抓住。
　　还有很多东西，说没了就没了，比如生命。
　　那么，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不安与茫然。
　　也许，世界上最能打动人心的，最能让人记住的，就是悲剧。因为残缺，因为不完美，因为刺伤了我们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所以我们伤感，所以我们疼痛，所以才会忘不了……
　　也许，这就是能让你记住我的最好方式。
　　他感觉到我的颤抖了，轻轻地扳过我的身子，捧起我的脸，看着我发红的眼睛，傻瓜。怎么了？
　　我低下眼睑，眼泪不争气地滴落。我，我只是害怕……
　　恩？害怕？你害怕什么？
　　害怕我们只能走很短的一程，害怕我们没有将来，害怕我不能一直看着你，害怕你忘了我，害怕好多好多……
　　傻瓜，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要去想了好吗？
　　我挣脱他的手，不去想？怎么可以不去想呢？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将来么？
　　我有！他深吸一口气，掏出一支烟点上，其实他烟瘾是比较大的，可我一见他抽烟就要嚷，嚷得他只好尽量不在我面前抽了。
　　他吐出一大口烟雾，望着窗外轻轻地说，我有想过，只是，想有用吗？未来的事，永远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能怎么想？我就是希望把握住现在，我们现在开心就好。
　　眼泪，再次滴落。我把头扭到一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知道，我不该要求太多，更不可以这么自私，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又怎么可以要求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我也不该怀疑，不该非要你给我一颗定心丸，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自己……
　　傻瓜，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想那么多，让大家都难过呢？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承诺还是谎言？如果是，抱歉，我都给不了，因为我怕让你失望，因为我不想骗你。
　　心有点被刺伤的感觉，心口也揪着疼了，我想要什么？你说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我越来越觉得，你的世界太精彩，你的生活也很充实，都没有什么空白需要我去填补，所以，我对你而言，也并不是那么的重要——我害怕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他回过头，很受伤的看着我，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你是觉得，我不够喜欢你？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说实在的，他确实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我却也总觉得他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责任，而不是因为爱的缘故。
　　也许，很多人都这样，越是在乎，就越患得患失，于是就越失去得快。
　　人就是犯贱！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我没办法去忽视它，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在乎。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没有正式确定关系的时候，我们都是成天打打闹闹的，斗嘴也不亦乐乎，一直都开开心心的，那种快乐，简简单单。从来没有想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也许，就是因为这次车祸，让我很多想法都不一样了，我害怕失去，于是就急于抓住些什么，希望他能给我一种安全感，希望他让我看到光明的未来……
　　在这两个月里，我偶尔也问过他一些类似的问题，可他总是那一句，走一步算一步。而每次，我都会心里堵得难受，很想问他，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就不打算再努力了，而是走一步算一步么？
　　他是比较现实的，也总是把爱情放到现实里去权衡，所以他不去想那么多，他只觉得，把握好现在就好。
　　可我跟他不一样，我喜欢浪漫多一点，对爱的唯美憧憬多一点，所以我会想到将来，会天真地去编织我的爱情童话，不是因为我太虚幻，而是我想用更认真的态度去对待，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希望过程美丽，即使多年后想起，也不会只是一片苍白。
　　一支烟抽完了，他抬起头，看着我泪眼模糊的样子，伸手擦掉我脸上早已冰凉的泪。
　　安晨，或许是我做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那么对你，不该因为自己把一切看得太现实而也想把你带进我的现实里……其实，我曾经也跟你一样，把爱情想象得太唯美，所以，才会受伤，才会变得这么的现实。你知道吗，我怕自己会伤害你，所以总想让你如我一样冷静理智，总想把我的经验教训强加给你，不让你重蹈我的覆辙，所以我才总是让你感觉没有希望，让你没有安全感，让你难过……
　　我眼泪继续啪嗒啪嗒地掉，他见我没吭声又继续说，你知道吗，对于你，我总觉得有一种亏欠，所以一直想对你更好一点，可是没想到，还是让你伤心了……这样对你是太不公平，毕竟你没有经历过感情，你有权对爱怀着一份完美，也有权用自己的方式去呵护，更有权利去争取得到想要的爱情，我是没有理由用自己的所谓经验教训去对待你的，或许对你来说，给你善意的欺骗比给你看残忍的现实更好一点……
　　我抬起头，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如果，与你的现实相对应的是欺骗，即使是善意的，即使会让我难过，我也只愿意看到你的诚实。”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苏依第二天一早就带我去医院复查，因为我想确认自己究竟会不会康复。
　　医生给我解释了大半天，我才相信他们没有骗我，相信现在药物治疗期有一定的阵痛眩晕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也相信我并不会残废。
　　事实也很快证明他们的话是对的，我的怀疑是错的，因为一个星期后，我能下床自己行动了，尽管身体还有不适，尽管行动还不是很方便，可至少我在康复了。
　　看来，我以前的担忧都是自找的了，可是，即使不用再担心残废了成为拖油瓶没人要，很多心情也回不到以前了，很多想法也已经影响到心态，都回不去了，回不到以前的简单快乐里了。

　　三个月后，我完全恢复，也行动自如，可以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天气也暖活了起来，阳光成天都不缺席，晒得人懒洋洋的，可是我没有蹦，也没有跳，用蓝羽的话说就是，我整个人都内敛多了。
　　我也感觉到了自己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变了，也许是心态吧，心态成长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可为什么心态会变呢？是因为车祸把我的神经结构撞乱了，细胞进行了重组，还是几个月的空闲时间让我脑子可以空出来想清楚一些事了？
　　总之，我沉静下来了。
　　我一直想去看楚怜，在她的墓前亲口告诉她，我们还是朋友，我觉得只有那样，她才会安息，才不会成为怨鬼，才能真正放下，找个好人家去投胎。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葬在哪儿。大家都觉得她是被带回老家了，可我连她劳驾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所以，这成了我一生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桑非晚去北京了，尽管我们都不想分开，可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明白什么是该舍的，什么是该要的。
　　他走的那天是星期一，我没有去送他，因为他死活不让，说上次我就是因为送他而出事了，以至让我在床上躺了快半年。
　　是的，他半年前就该走的，却因为我而耽搁了半年。
　　买的是晚上八点半的火车票，白天我们就像平常一样出去吃饭，散步，还上了一会儿网，当然，中间一直没有停止斗嘴，回来的时候他抱了我一下说，我走了。
　　我说好，路上小心。
　　他回头微笑着，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笨啊？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不准为了保持身材不吃饭，不准过马路不看红绿灯，不准动不动就失眠……到时候我可是要回来验货的，要有质量问题我拿你试问！
　　我给了他一拳，你才是货呢！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赶紧去吧，不然火车就误点了。
　　他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回来，用力地抱了我，都快让我喘不过气了。
　　忽然觉得，他这一走，就在野不会回来了，而我们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知道远得看不见对放，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更为紧紧地抱着他，很不得把这一辈子的拥抱都用完。把头埋在他怀里，忧伤如落雪，卷土重来。
　　他说他会回来，可是，我们的爱情，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么？
　　“幸福就在彼岸，盛开在永远也到不了的十三月。我像迟来的暖春，翻新着曾经的巢，站在那年的季节深处，等待着你的候鸟南归……”

　　半年后，苏依和沈放分手了。
　　就像他们当初决定在一起一样，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在我的意料之外。
　　是苏依提出分手的，她说，从开始到结束，她根本感觉不到沈放有爱过她，自己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不被爱的爱情，她不要。
　　可是，心伤，在所难免。
　　分手前的一个星期，沈放都没有给苏依打过电话，苏依打给他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人间蒸发一样。
　　苏依又打到他宿舍，宿舍的人也说他不在，其实那个时候，苏依还没有想到其他，只是一个人郁闷着，独自难受。
　　后来听别人说，沈放早就没在学校住了，而是在外面租了套房子，最近老是见到他跟另一个女孩在一起。
　　苏依呆了半天，脸色由白转青，最后重又归于苍白。
　　我担心地看着她，看着她呼吸急促双眼发直的样子，生怕她会承受不住。
　　她眼睛红红的，木桩一样立着，可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很长时间后，她才说，安晨，你帮我打听一下，他在哪里租的房子。
　　我迟疑了一下，苏依，你想干什么？
　　她还是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没有表情，脸色已由苍白变得潮红，红得有些热气腾腾的样子，不，应该是——杀气腾腾。
　　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在前面走得飞快，虎虎生风的，我跟在后面几乎都成小跑了。
　　我一直想安慰她两句，可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应该已经心碎了吧？自己一心一意的付出换来的却是背叛，却是伤害，谁又还能一笑而过？
　　苏依是痴情的女子，然而，痴情总被无情伤。
　　她走得很快，可是脚步却很凌乱，甚至有些踉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长发舞在身后，有一种凄绝的艳伤。
　　我脑子里不停地涌起无数个假设，万一，万一我们刚好碰到沈放和那个女孩在一起，说不定还衣衫不整……那到时候，到底是谁更狼狈？苏依受得了吗？
　　万一，万一沈放对于苏依的出现一点也不惊慌，反而还责问她凭什么调查他，或者当场就提出分手，那苏依不更受刺激？
　　万一，苏依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看她那满身杀气腾腾的样子，要是做出什么不可晚会的冲动事怎么办？
　　虽然苏依平时是柔柔弱弱的样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可是，我们绝对不要轻易断定一个人的极限，也不要小看任何人的极端——比如，她现在就杀气腾腾的了……
　　其实我这时倒想通知沈放一下，万一真像我所想的那样了，他也转移一下，不管苏依饶不饶得过他，至少到时不会让大家都难堪，而苏依也不会受到直接的刺激。
　　我们很快就找到沈放租房的地方了，门窗都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苏依站在门口不动了，绷着铁青的脸，一言不发，也不敲门。
　　也许，她也害怕看到不想看的场面吧。
　　我轻声说，里面都没什么声响，是不是不在啊？
　　可能潜意识里，我是真希望沈放不在，那样就不会看到血雨腥风的场面了。
　　苏依没有说话，三秒钟后，她突然伸手敲门——她那不叫敲，而是拍，把门拍得震天响，我甚至都怀疑平常连提一壶水都会元气大伤的苏依哪来的这力道。
　　拍了两分钟，在我们都以为可能没人的情况下，门开了，沈放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后，还光着上身。
　　我突然心凉了，好象我的担忧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
　　都大中午了，怎么还在睡觉！
　　苏依一把推开他，径自往里屋走去。我犹豫了一下，便退了回来坐到楼梯口。
　　他们的事，应该他们自己去解决。

　　苏依在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坐在楼梯口，凝神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我是随时都准备着冲进去救苏依的。
　　两个小时后，苏依出来了，还是一脸没表情，可是我发现，她的脚步沉重多了，整个人也憔悴下来，不但没有了生气，连杀气也没有了。
　　我走过去扶着她，生怕她会一个不稳倒在地上。
　　她靠着我的肩膀，虚脱地说，我们，分手了。
　　“该终结的故事，终不会有续集。也许，来年的和煦春风里，会再看到我如花的笑容。”

　　后来苏依说，尽管她在他房间里没有发现什么，可是就在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完了。
　　苏依问他这阵子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她电话不回她信息也不跟她联系，甚至连课也不去上。
　　他懒懒的说，哪儿都没去，就在屋里呆着，上网，玩游戏。
　　苏依心被刺痛了，她想不明白，难道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宁愿把自己关房间里十几天，也不要见到自己，也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她哽咽着说，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么？就那么讨厌我么？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人了？
　　沈放点燃一支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她，半晌才说，没有，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苏依有些激动了，那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为什么要让我担心让我难过？在你的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苏依一直都觉得，在这场爱情游戏里，他从来都没有投入过，只是她单方面地做着垂死挣扎般的努力，她好累，真的好累。
　　苏依问他，由始至终，有没有爱过她。他低着头，半晌才说，有。
　　苏依惨然一笑，说她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沈放抬起头，竟也一脸伤感的样子，他说他也想爱她，可是每次见到她，都会觉得莫名的压抑，越想靠近，就越想逃离，于是，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苏依说，她不懂。
　　后来，苏依下好大的决心才说，既然我们在一起不快乐，既然在一起对彼此都是折磨，那么，我们……我们就……就结束吧！即便有伤口，却也是一种解脱，对你，对我，都好。
　　他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忧伤。
　　于是她继续说，不管现在我们怎样，至少，我曾经是那么的真心付出过，所以，即便现在累了，疲倦了，受伤了，分开了，我也不后悔曾经的付出。
　　沈放又点燃一支烟，闷闷地抽着。
　　苏依站起来，惨然一笑，我走了，以后照顾好自己。
　　沈放在身后说，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苏依没有回头，笑得更惨然了，你觉得还能么？当你真的爱过之后，你就会知道，绝对不可能了。
　　“曲终人散时，红残绿瘦……”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会享福的人，总是给自己找罪受，总是让自己过得不快乐。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