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光途》风陌潇霄

4、Chapter5.

　　夜幕已深。
　　城市的灯火华美却柔和，只隐隐透到上空，不会打扰安睡的人。
　　房间里没开灯，卡米尔背对着窗子侧躺，看着皎洁透明的光铺展在床上，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月色还是人为的光芒。
　　窗帘忽然被拉上，卡米尔微微一怔，静静看着大片投影从眼前消失。
　　雷狮从身后上了床，带着一身清润的水汽，动作流畅自然地把卡米尔揽进怀里。
　　后背贴上温暖的胸膛，卡米尔身体有些僵硬，雷狮的鼻尖蹭在他耳畔，嘴唇印在他细嫩的颈侧，算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吻。
　　卡米尔只觉得自己整个头脑都是热的，把他烧了个通透，心跳也很快，不知道雷狮有没有察觉到。
　　他希望他不要发现，但又隐隐地，希望他能知道。
　　这隐秘的、禁果一样芬芳甜美，却又微微苦涩的心情。
　　房间里很黑，黑得寂静，把一切感受都清清楚楚地放大又延长。卡米尔闭上眼，任由思绪蔓延。
　　雷狮的气息像一团迷雾，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包裹着他，不知不觉间便被拉扯着沦陷，沉入黑甜的幻乡。
　　卡米尔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和雷狮是见过的。
　　那时他的生母刚去世，他被素未谋面的父亲接回家。
　　父亲和他的妻子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不过是那个女人单方面的责骂和父亲的忍让顺从。三四岁的年纪，他懂得还太少，只能懵懵懂懂地从那些尖锐的话语中拼凑信息——父亲要把他留下来，妻子坚决不同意，并要求离婚。
　　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女人摔门而去。父亲长长地叹息，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最后父亲离婚了。那个女人的家世很强，和他们家族一直保持着较深的合作，他这个私生子，让两家人都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尽管，他并没有做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有时候生即是原罪。
　　父亲带他回主宅去见爷爷，老人面目慈祥地让他随意玩，然后眼神冰冷地关上房间的门，把他与父亲分隔而开。
　　隔着厚厚的门板都能感受到父亲和爷爷之间凝重的气氛。他垂下眼，向庭院外走去。
　　然后他看到院子里的喷泉边的一个男孩。
　　男孩看起来比他要大上一点，个子挺高，神情有些戾戾的，拨弄着手里的东西。
　　仿佛是察觉了他的视线，男孩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便向他走来，手掌往前一伸：“你要不要？”
　　那是几颗糖果，包装精致，应该会很好吃。
　　还可能很贵。
　　男孩的举动让他惊讶，也让他犹豫。总之好奇和渴望还是侵蚀了他那层脆弱的保护壳，他拿了颗糖，小声说谢谢。
　　糖果是漂亮的红色，半透明的，有种宝石的质感。味道也很美，不腻，甜得悠远绵长。
　　男孩见他吃了糖，露出一个比较满意的表情，顺手在他头上抚了一下，把剩下的糖都塞进了他的口袋后便走了。
　　卡米尔看着微微鼓胀的口袋，有些发愣。
　　那个男孩应该是他的其他亲戚，如果同一辈的话那就是堂哥。
　　但是他们从未见过。卡米尔捏着手里的糖，不明白堂哥为什么要给他。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不想吃，那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解决，可男孩偏偏用了最让卡米尔误会的那一种。
　　那时，他就认为，堂哥是在对他好。
　　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候，他通常都是沉默的。在他的印象里母亲就是匆忙的代名词，匆忙地做饭，匆忙地送他上学，匆忙地奔波于各种兼职。
　　虽然长大后他想到母亲时常常会心疼，但在那个什么也不懂又最需要关怀的时候这样的母亲让他感到淡漠。
　　幼儿园的孩子们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围在一起嘲笑他，说他没有父亲，出言侮辱他的母亲。
　　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他依然是沉默。人那么多，他根本无法反抗，何必白添一身伤。
　　他被环境逼迫着早熟，所有的童真被生生压抑成冷静。他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角落，没有人看见他，那就没有麻烦。
　　可他还是被看见了，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糖。
　　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对他好了。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对他说：“你和雷狮哥哥认识了？”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但他把男孩的名字悄悄记在了心里，连同那个小小年纪就透着狂妄嚣张的背影。
　　和他想象的一样，长大后的雷狮依然有着这样的特性。虽然不吵不闹，但那眼神无时无刻不在透着审视张扬。
　　而那双曾清澈得像紫晶石一样的眼，却逐渐深沉成魅夜的漩涡，吸着他陷入，勾着他沉沦。
　　这些年来在有意无意的留心和打听下，他也知道了不少关于雷狮的事迹。这个少年聪慧，早熟，像一把利刃，那夺目的光辉把他两个优秀异常的哥哥都比了下去。他被憧憬，被向往，被长辈们寄予厚望，却似乎不屑于一切，接人待物都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但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本。即使他对别人爱理不理，也总有人愿意上前贴近。
　　卡米尔知道，他们从根本上就不同。
　　一个是从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一个是不被家族认可的卑微产物。
　　他是有幻想过他们的再次相遇，却没料到当他那么努力地将自己蜷缩在阴影里后，雷狮依然看到了他。
　　但雷狮大概已经忘了他，或者是从来没记住过他。看向他时眼神是陌生的，但比看别人时要柔和得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而雷狮还是对他很好，为他维护着一个安宁的角落，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沉静地守在他身边。
　　让他感到安心，可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
　　当他小心翼翼递上同样的糖果，讨好着期待着时，雷狮却笑着，把糖递到他嘴边。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舌尖上漫开，明明是甜的，但他却觉得心里酸软得想哭。
　　他一直很喜欢吃甜食，糖果或是蛋糕，还有一些精致的甜品。不过由于条件所制他很少吃，而且他也一直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口味本就嗜甜，还是沉溺于甜味给他带来的温暖与依恋。
　　亦或是，只想要通过这份脆弱的牵绊去思念某个人。
　　在卡米尔眼里雷狮是两人之间的主导，他可以随心所欲，来去如风；而卡米尔就像踩在刀尖上，一个不慎就是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所以他只能万般谨慎，在短暂的相处中保持着高度的紧张与谨慎，维持这平淡又平稳的关系。
　　宴会的最后一天还是到头了。他舍不得，他想去和雷狮说说话，又怕言语不当让雷狮觉得烦。他没有办法知道雷狮的想法与心情。他甚至想去拉一拉雷狮的手，又怕这种越界的举动会惹恼他。
　　犹犹豫豫间父亲已经将他带到雷狮面前，说：“你亲一亲雷狮哥哥吧。”
　　亲一亲雷狮哥哥吧。
　　他整张脸轰地热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这么亲昵的行为，他根本就没敢想到。
　　随即又觉得，如果父亲没能回归家族，那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雷狮了。
　　那不如放纵一把吧，任性一回，就一下。雷狮就算生气，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他忐忑，大着胆子凑过去，雷狮却恰好在此时偏过脸。
　　他睁大了眼睛，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嘴唇已经触上了雷狮的嘴角。
　　一瞬间他有些惊慌，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也懂得了亲吻不同的地方所蕴含的不同含义。亲吻脸颊还能说是普通的友好亲近，但吻在嘴角……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他有些怕。怕雷狮生气，怕雷狮讨厌他。
　　然而雷狮没有抗拒，甚至是伸手揽住了他，接受了这个吻。末了，还与他额头相抵，朝他露出笑容，抚在他脑后的手轻轻揉了揉，带来一阵阵沁骨的暖意。
　　好像浸在蜜罐里一般，他觉得心都要化掉。
　　他本想不留遗憾，谁知却种下了割舍不断的念想。
　　在离开雷狮后他时常会想起这个少年。虽然接触不多，但奈何印象太深刻。刚开始只是想起他一些模糊的轮廓，后来那形象在他脑海里渐渐鲜活丰富起来。
　　他们的接触太少，却勾起他无尽的幻想。在梦境中他时常能看到雷狮坐在他身边，轻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看到雷狮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在人群中回头一眼望进他心里；看到雷狮带他在辽原上奔跑，交叠的双手十指相扣；在暗夜的轮回中，他仿佛能看见少年穿过虚空，冷峻凌厉的面孔上，竟是悠远温柔的微笑。
　　他在现实里是那样循规蹈矩甚至束手无策，却可以在梦里肆意妄为，以至于他对心里勾勒出来的那个雷狮越来越依恋。他们随时可以牵手与拥抱，完全弥补了他所缺失的关怀和宠溺；甚至连亲吻都变得不一样，不仅是浅尝辄止，而是温热湿软的唇舌相缠。
　　他喘着气满身是汗地从床上猛的坐起来时就感受到了身下黏稠的异样。他掀开被子，沉默注视着那片凌乱狼藉。
　　他比同龄人早慧冷静，而且生理课学得很好，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很多事情他很早就懂，惟一比较晚的就是他此刻才明晰自己心中那种朦胧的感情。
　　他自嘲地弯起嘴角，学着那个人的模样。
　　可真行啊。喜欢的对象是同性，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错？谁让那个人在自己没意识到兄长所代表的含义的时候就出现了，在他还意识不到兄弟间的界限的时候就对他这么好，引他误会，让他心甘沉沦。
　　是他输了。
　　他还不太敢去搏两情相悦的那微渺的可能性。
　　那么他要在这暂时的舞台上活得光鲜亮丽，到了时候便干干净净退场，真正做到不留遗憾。
　　这般想着心倒也静了下来。身后的雷狮貌似已经睡着了，卡米尔垂下眼帘，摸索着把手覆上雷狮搭在他腰间的手。
　　刚触上手背的时候那只手却翻了过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然后指尖探着，抚过他的手心，手指和他的轻轻扣在一起。
　　卡米尔微微一惊，轻声唤道：“大哥……”
　　“嘘。”
　　那手还在与他相握，温热的气息却同时扑在他耳边。雷狮的声音很低，还透着些喑哑：“睡觉。”
　　被一阵阵心跳和紧张感压迫得说不出其他话来，卡米尔闭上眼，轻轻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