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君告》君知无

3、先生

　　偏殿鎏金的飞檐仍凝着晨露。室里，左设紫檀木炕案一张，上设青玉炉瓶盒一份，屋角摆的那张素琴，不知是历了多少岁月的桐木，镀着古朴的光，纵是不懂琴的南乡子，依旧舍不得移开眼睛。

　　墙上挂的是前朝圣上御笔字一张，银钩铁画的字，到底是铁画多了些，折至锋利处，总是令人禁不住打个哆嗦。

　　殿外有湖，内有游鱼，悠然自乐。有宫人前来投食，霎时若繁花争艳，初染的熹微在水里波纹上渡了层微光，印出宫人巧笑若朝阳般的面庞。

　　镂雕的门微敞着，旁边置了软塌，上坐轻衫玉冠的公子，话里总是带了些江南烟花之地的软糯调子，仍带着稚气的面庞笑起来似是那泛黄书画里走出的俏姑娘。另一个公子虽也有一张清俊的脸，却老是紧张得板在那儿，亦或是把自己关进屋里埋头大睡，惹得宫女们连连叹息。

　　这儿的主人一般是不会来的，偶尔过来了，也仅是向宫人问问他和风聆最近过的样子，听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宫人说，陛下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看着自己酣睡的样子，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眼里含着的，是满满的缱绻温柔。

　　说到这时候，清扫宫殿的碧儿姐姐托着圆圆的脸蛋吃吃笑着，嚷嚷着

　　“说不定皇上就是看上你了呢。”

　　惹得南乡子脸红到耳朵根，追着碧儿打了许久，碧儿边跑边连连叫道“你这小子就是做贼心虚！”。

　　可是，可是他从未再见到过当今圣上。

　　有时候他会想，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关到这儿呢，皇上的心思可真难猜，若是什么时候真的要去了——南乡子自我安慰道，反正触到了圣旨，见着了皇上，尝了别人都尝不到的，宫里的美食，应也不枉此生。

　　“皇上唤二位公子过去。”传来的是御前太监小福子公鸭般的嗓子。

　　不论要杀要剐，总是有些事儿干了。被皇上闲置偏殿整整三月，虽不知最终生死何论，总也看开了。乐颠颠拉上吓得咬了舌头面色惨白不知所措的风聆，一蹦一蹦得走，惹得小福子回头训斥。

　　“皇上，人带来了。”

　　“好的，退下吧。”穿着明黄龙袍的当今圣上眉眼弯弯的转过身，身侧的风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看得皇上哈哈大笑，“朕到底是哪里吓人了”

　　“皇上才不吓人！!”南乡子伸出手指头扮了个鬼脸，本就是仍透着稚嫩的脸，这般做到也不显无礼，小福子满脸菊花褶子的脸憋了许久才忍住不笑出声，轻声斥道：“不得无礼！”

　　“到也是无妨，反正也没什么外人，他这样做，朕喜欢。”眉弯弯眼也弯弯的皇上说完却又板了脸。“那你可知朕这般叫你来是作甚的。”

　　“不知——不知——”南乡子也故意板着脸学着一般酸秀才的腔调言道，又引来了一阵笑声，面色惨白的风聆也缓和了不少，直起身来唇角微勾。

　　皇上在厅里渡步许久，方才启口“朕要你们作为童生，参加下次科举赎过。”

　　“遵命——遵命——”南乡子似是上了瘾，继续用着那稀里古怪的腔调，皇上捡起桌旁的折扇便往人脑袋上砸，倒不是怒了，仅是玩闹般戏谑笑出声，真是，像。

　　“你可别给我学了这般腔调回来。”一时竟忘了用“朕”字“明日起朕便找个先生教你，你们先退下吧。”

　　直至小德子带着自己回去的路上，南乡子才缓过神来。

　　南乡子:我方才是做了些什么？？

　　风聆小透明：要我告诉你吗……

　　君心总难测。

　　三更夜，宋允德捏着把折扇在书房徘徊渡步，直至一书生扮样儿的男子推门进来，才扮了张笑脸迎上去。

　　“蓝先生，请坐。”宋允德亲自给人拉开椅子，书生倒也不拘谨，理了理衣襟便坐下，待书生坐稳自己才一同坐下。“究竟是怎了，引得王爷那么晚将草民唤来。”

　　“圣上唤我带一博学者敲敲送进宫去，不得声张，这本是里应外合的大好机会，可是……”宋允德故意顿了顿，蓝先生只得微微向前附身做聆听之态。

　　“小王以为，这或许是圣上疑小王聚集博学之士，意图谋反。或是宫里藏了些什么，且前些时候宫里藏的眼线皆被挖了出来，小王思来想去，若是入这深宫里，余智足以探得且全身而退的——”起身恭腰道。

　　“那就只有先生您了。”

　　白衣的书生先是未答话，清澈的眸子逐渐变得浑浊，数道暗流于其中曲折流转，不知是过了多久方才启口。

　　“草民，遵命。”

　　“这便是来教你们的先生了。”小福子神情肃穆立于人前，可一脸菊花褶子却只引得南乡子笑得不接下气。面对这位甚得君意的半大小子，小福子也只得无奈笑笑，可怜自己自先帝去后，还从未这般憋屈过。

　　“在下蓝予辞，见过二位公子。”一袭白衣的先生以拱手为礼，端了一身书香气息，一对刀削般的银灰眸子似是藏了万年的冰雪，划得人满身的冰刃，仿若凭空袭来萧瑟之意，直直沁入心底。

　　自入了这皇宫，便一向低着脑袋缩着身子的风聆也呆呆望了去，下头是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略有些薄的唇。

　　这位先生，定是有些故事的吧。

　　似是觉察到二人异样的目光，那先生敛去眸中的流彩，含笑，到也令人感至如沐春风，当真是个美男子。

　　“蓝先生的眼睛是……”谨言慎行了数月的风聆竟是于南乡子抢着开口问。

　　“幼时顽劣，一日不慎跌入湖中，醒来便已是如此了。”蓝予辞抚上眼，无奈笑道。

　　风聆的眸中划过数千思绪，茫然得沾了泪水，启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小福子启口打破了尴尬“今后蓝先生每日卯时至酉时过来，先生每日都在，有什么问题寻去便是。”

　　后风聆也不知听进了些什么，仅是呆呆跟着南乡子，直至次日子时方才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