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少年》行甜粽

4、Chapter 4

　　一路上，赢敛和R都没有讲话。听说在讲每句话之前，都要思考这句话对方是否能承受，如果对方接受不了，这句话就不该说。但说每句话之前都思考未免太痛苦，所以聪明人话说的少一点，以免脱口而出。当情绪一时蒙蔽了大脑，脱口而出的一定不是什么优美的诗句。

　　嬴敛驱车行驶在道路上，看去专心致志，实则心里并非表面那么平静。有风刮进窗户，扬起他前额的碎发。副驾驶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又或者只是闭着眼，就着那个双眸紧闭的线条，他的睫毛浓黑而卷翘。

　　嬴敛拎着R下了车，随着打开房门的动作，男人迟疑了一下。R一身污秽，情绪萎靡不振，室内灯光温暖明亮，他突然恍了恍神。

　　“怎么了？”嬴敛站在他前面，顺手丢给他一双拖鞋。

　　R什么话也没说，他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紧接着大步走进浴室。

　　“要我帮你么？”嬴敛随意地问了一句。

　　“帮我什么？”R突然反问。

　　随着嬴敛怔愣的视线，他对上一双充血的绿色双眼。“你吃炸药了？”

　　周遭的空气陷入安静之中，没有人再开口讲话，浴室缓缓传来水声。大约是湘江这些天的霉运和污浊洗干净，R在里面待了许久。人对自己的一生总会设想几个绝不可能发生，但每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人的接受能力却又比想象之中的要强很多。R从小跟着K，身边危机重重，几次险些活不下来，但他最终一身铠甲站在最后。R出了浴室的时候发现嬴敛已经回里屋去睡觉了，沙发上摆着一套干净的睡衣。

　　碧绿色双眸缓缓张开，一眼就看见床边的嬴敛。少年趴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你醒了。”嬴敛声线低缓，他缓缓抬起头，扬了扬手上的手铐。

　　R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嬴敛接着解释。“你们K让你当我的保镖，以后你只需要负责我的安全，其他任务不会再有了。”

　　R有一丝惊讶，但很快点点头。

　　“以后我们就要一起上课了。在校内我会解开手铐，在校外，你就老老实实跟我铐着吧。”

　　“你不怕尹子坤误会么？”

　　嬴敛没有讲话，他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镜中黑发的男人。那一瞬间，R的样貌与伊峙的脸迅速重合。

　　他们是同一个人。

　　不，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最终，两人还是没有铐在一起。因为R实在懒散，所有的课他听也不听，就是睡觉。尤其是外文课，R在睡梦里可以无缝对接外文老师提出的学术问题，令人啼笑皆非。

　　R染了黑发之后看去小了许多，整个散发着青春的活力，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R的真实年龄嬴敛是不知情的，但是能混到组织高位，即使再怎么一帆风顺，也一定年龄不小了。

　　后来嬴敛发现R对运动极其感兴趣，每当此时，他都会拽着嬴敛一起运动，可偏偏嬴敛是个运动白痴，每次都被R的精力充沛折腾得半死。

　　伴随着两人的形影不离，嬴敛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有对象这回事。

　　夜里，嬴敛独自一人坐在电脑桌前。正在此时，平静的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深蓝色的屏幕突然变成刺目浓烈的红色，屏幕里像是死了人似的，那人的脑袋被劈开，流下猩红粘稠的血液。

　　嬴敛意识到，是有病毒入侵了。

　　他凭借自身经验，三下五除二地将病毒杀死，电脑重启的时候，桌面上多了一份文件。

　　而当嬴敛点开那个视频的时候，不由得全身一凉。视频里的内容，R被监禁的时候，从被注射毒品再到毒瘾发作的全过程。

　　视频里的人可怜极了，像是一只被剥去皮毛的狮子，在狮子尚且清醒、尚且完整的情况下，猎人将尖锐的钢叉刺进他的肚腹之中，然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剥下他的皮。

　　嬴敛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从头至尾凉透了。他几乎要把电脑拆了，也没有找到视频的源头。

　　这是什么意思，威胁？用这个人来威胁我？

　　非常诡异的是，嬴敛深知自己接受了这个威胁。他不会让R出事。无论出于情面，还是感激，还是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其实嬴敛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危险感，像是漩涡一样将他卷入其中。这种感觉，是尹子坤身上不曾有的。

　　嬴敛顿时着急了起来，如果按照对方这么缜密的逻辑，不出半天，就会人手一份视频。这个人究竟是谁，竟然没有死在何四的队伍里？

　　当夜，门外狂风大作。死神在屋子里发出狰狞的笑意，嬴敛正伏在桌前走笔如飞。

　　一夜之间，所有不利于R所在组织的，所有的敌对方，在蝴蝶的起飞之中，纷纷死亡。

　　电脑显示屏上，被盗用的国际刑警徽章不断闪烁着。

　　我会杀掉所有罪犯，创造一个绝对正义的世界。

　　死神笑了。

　　——这才是蝴蝶昔拉。

　　——人类，真是有趣。

　　第二天清晨，嬴敛刚刚睁开眼，就收到了来自K的短信，惊慌失措谈不上，但绝不是开心。按理来说他的所有敌对组织全军覆没，他应该高兴才是。

　　嬴敛是这么想的。

　　但K毕竟是一条老狐狸，他和嬴敛考虑得就不太一样。又或者说，嬴敛迟早会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他考虑的是，自己的敌对组织全军覆没了，那么自己的组织，变成了出头鸟。无论是蠢蠢欲动的其他人，还是蝴蝶。

　　嬴敛风淡云轻地回复了K：都是我干的。

　　K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回复了一句，干得漂亮。K原本还想问有关于R的事，但是又及时打住，因为R和嬴敛在一起，问得多了难免这个小崽子另起疑心。

　　K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有如此难以伺候的小崽子。

　　R是真的被注射了毒品。每当他毒瘾发作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多时屋子里就会传出压抑的低吼和诸多打砸摔撞之类莫名其妙的声响。嬴敛是从未见过R毒瘾发作的，直到某次他隔着未拉严实的窗帘，那条缝里，看见了如狂兽一般的人。他的眼眶泛着红，整个人蜷在角落里，脚趾紧绷，大口地喘息着。

　　当真是有点诱人。

　　不知不觉，嬴敛心中的天平似乎是倾斜在了一边。于是他表现出了所有喜新厌旧的人所有的特点，忽冷忽热，答非所问，莫名其妙，不清不楚。

　　尹子坤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在询问了嬴敛几个犀利的问题之后，得到了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当即就花了半天的时间，将嬴敛家里的东西收拾好带了走人。自始至终，R没有出现，他在客房里睡觉。

　　尹子坤走了之后，嬴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突然推开R的房门，一口咬上了对方的喉结。R一时有些错愕，随即揉了揉嬴敛的额发。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距离临近得有些可怕，在这可怕之中陡生暧昧的情愫。

　　“分手了？”

　　“都是因为你。”嬴敛模模糊糊道，他抬起下颌对上R的双眼，一时间眼眸里充满杀气。

　　R是亲眼见到对方的双眼从浅棕色变为血红，又在一瞬间沉了下去。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哑的声线在空气中充满磁性。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我喜欢你。”嬴敛模模糊糊地回答，他像是褪去了坚硬的外壳，这一瞬间只是个渴望糖果的小男孩。每个人都有多面性，他的一面趋于完美，过于坚硬，以至于另一面的反差，令人心中一暖。

　　R不禁捧过小男孩毛茸茸发脑袋。“我也是，从看见你的第一眼。”

　　“待在我身边吧。”嬴敛微笑道。“我会折断你的羽翼，让你眼中只有我一人。”

　　“我——不能回去了吗？”R松开抱着嬴敛的手，兀自坐起身子。

　　“你想回去？”

　　“是的。”

　　“过两天吧。”

　　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R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嬴敛说这句话是笑着说的，语气也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R就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冰冷。

　　并且没过几天，预感的确得到了证实。——K死了。

　　K的死亡详情一直秘而不宣，但是R得到的是确切消息，K死了。K死亡之后，O便成了第一顺位。

　　房间里出奇的沉默。

　　“K呢？”嬴敛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R正背对着他调试主机。

　　“K？已经被你杀了。”R直言不讳。

　　“我说的是真正的K。”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话都说了，嬴敛干脆全部讲清。“有哪个组织能在首领死了之后如此平静？”

　　“我们组织。”R微笑道。

　　嬴敛焦虑的并不是K的死活，而是在K宣布死亡的当天，国际刑警对于“蝴蝶”的范围又缩小了一半。“蝴蝶”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了他所在的城，就连他登陆的账号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帮渣滓居然拿他当罪犯看待。他不是罪犯，他是主宰世间的神！

　　与此同时。

　　男人正窝在沙发一角，只裹着床单，露出修长的双腿。他的手里捧着一本莎士比亚全集，嘴里叼着一颗心形糖果。

　　门声骤响。男人面无表情地讲了一句“请进”，随后只听见门响，便一片静默。男人狐疑地抬起头，正对上下属震惊的脸。

　　“都已经这个关头了，您还有心情看闲书？”

　　男人慢条斯理道。“那怎么办，我哭着冲蝴蝶喊雅蠛蝶？”

　　“话是这样说，您能先坐起来吗？”

　　男人颇不耐烦地双脚点地，银发划出一个弧度，刚踩上地面，被单便从肩头滑落到脚底。

　　空气瞬间凝结。

　　男人什么也没穿，□□的那种。

　　“别紧张，R也碰见过这种情况。”

　　“什，什么。”

　　男人记得当年R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就像吞了一万只苍蝇那么难受。

　　K干笑了几声。“什么事？涨工资？”

　　“大哥！！！！？”

　　“我不当大哥好多年~”

　　“蝴蝶已经灭掉我们一个分支了！”

　　“怕什么，在不了解他下一步动作之前如何采取措施，就装傻吧。看他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都没事。”

　　您是没事，苦的可是我们！整天提心吊胆都快成神经病了啊！

　　“既然您这么说。”

　　“请讲。”

　　“那您必须涨工资我们才干得下去。”

　　嬴敛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与R之间的距离，这样的距离令他想起了尹子坤，并且在梦里也梦到了这个人。

　　嬴敛依稀还记得自己的慌张，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紧紧地揪住尹子坤的衣袖。那种感觉，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嬴敛的音调里带着哭腔。

　　“你信我吗，子坤，我能看到死神。”

　　尹子坤没有立刻回答，少年紧紧抱住自己的头颅，疯狂地甩起来，声音都是颤抖的调调。

　　“那是黑色的，狰狞的，它在夜空中冲着我笑。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对吗。”

　　尹子坤将他拥进怀里，温热的气息轻轻敲在耳畔。

　　“不，我相信。”

　　少年安静下来，空旷的眼窝里饱含泪水。

　　“我带你看个东西吧。”尹子坤说。

　　那一幕赢敛大概永远也无法忘记。

　　天色刚刚破晓，那一片漆黑的坟地。一个男孩站在中央，他的身旁骤然升起浓烈的金辉。那些金色的，缠绕着，变成一只怒而飞的凤凰。她笔直地冲上天际，向着太阳，逐渐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一丝一丝地缠绕起来，缠绕在那破晓的灰白色天空。

　　这就是尹子坤说的，种凤凰。

　　“所以我何必不信你，我会种凤凰。”尹子坤轻声道。

　　场景迅速切换到校园，楼梯边。

　　尹子坤站在楼梯上，以一种怜悯的姿态看着赢敛。他的额发正好在眼前晃荡，将眸里的神色半遮半掩，他的轮廓是那么的动人，举手投足间都是诱惑。

　　当真是，风华绝代。

　　有风扫过，嬴敛骤然惊醒。他身旁躺着的不是尹子坤，而是R。对方正在熟睡，窗外月色正浓。神使鬼差地，嬴敛听到对方低沉的语调。

　　——离开他，来我身边。

　　而熟睡的人分明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