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扑朔迷离（九） ...
-
褚朔站在会议室里，手撑着桌面，眼神凝在桌上的资料上。
但若是细看，他的眼神是飘忽的。
他轻合上眼，五感渐渐从身体中剥离。
等他缓过了神来，他似是发现自己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
数不清的蛛丝从他脚下开始延伸，延展至远处的朦胧中。
他蹲下身来，抓住其中一根蛛丝，轻抖了抖。
匿名投寄来的信件，查不出寄信人，其中的存储卡于七年前在一偏远小镇上被交易，查找无果，线索中断。
手上的蛛丝颤了颤，在可视范围内断裂。
他松开了手，被松开的蛛丝垂至他脚下那一片看不见的黑暗中，很快隐没在其中。
另一缕蛛丝又被撩起。
顾云深的心理咨询师齐瑞元，其诊所收到一幅匿名赠送的、与案发现场顾云深记忆中的画作一样的油画复印品《苏格拉底之死》，无法找到海外匿名捐赠者，线索中断。
他手上的蛛丝似断非断地飘在半空中。
而在“破狼行动”中，齐瑞元是行动组的随行医师，线索待查。
半断不断的蛛丝苟延残喘了一会，与新的蛛丝连接在了一起。
被害人体内被检测出大剂量的新型致幻剂，是前几个月本市勘破的大型毒品案里出现的新型毒品，而其案子当时是由叶言负责，并且所缴获的新型毒品都由其上报销毁。
被害人身上刀伤共十七刀，死前伤八处、死后伤九处，作案人有着良好的医学素养和极强的心理素质，不排除买凶杀 人的可能性。
被害人身上的刀伤是顾云深私人拥有的匕首所致，匕首是叶言赠予其的，且根据顾云深的说法——匕首并没有开过刃，此说法在叶言那得到了证实。
案发现场画上的RO试剂级别是B级，挥发期在1-12小时之间，作案人必定得在案发前12小时内对这幅画动过手脚，对案发前24小时进入此房间的人进行排查，无果，线索中断。
案发现场栏杆的承重和受力情况的鉴定结果显示，栏杆在之前遭受的形变冲击力的施加者，身高处于175-190厘米之间，体重处于65-80千克之间，顾云深和叶言都符合这个标准。
被害人徐乐生前有吸食毒品的行为，毒品来源与其得到的渠道目前还不明确，线索待细查。
被害人“方雨霏”的DNA信息属于两年前于“破狼行动”中丧生的特警文霏，但当时“破狼”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及幸存者叶初阳可以明确确认死亡，叶初阳没有说谎的必要。此线索需对进行过克隆实验的各类组织进行细查。
……
一条条蛛丝在他脚下轻颤着，或是断裂坠入黑暗中，或是半断不断的时候与新的蛛丝连结在一起，或是一直延伸至远处看不清的朦胧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撩起一捧蛛丝。
两年前的“破狼行动”，目的是歼灭极端组织“失乐园”在国外一个专门向国内销售毒品、军火等违禁物品的据点。
而在那次行动中，由叶初阳所带领的部队全被敌方俘获。
敌方“提议”让叶言一个人来“营救”整个部队。
叶言不顾上级的劝阻，以身犯险。
大量的蛛丝散在他的手心中，似乎是有了生命一般，飘飘然舞动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往蛛丝延伸的方向望去。
一片鲜艳的血色在他的眼中染开。
原本洁白的蛛丝，随着散出去的距离越远，渲上的血色便越浓，从近处的血雾变成了远处浓稠得化不开却洇染了大片黑暗、有如实质般的血色。
血色在黑暗朦胧的衬托下更为明显和鲜艳。
仿若黑夜中盛开了一朵血色的昙花。
“破狼行动”的执行部队，120人，加上后续的支援，共160人。
活着回来的，只有三人。
叶言、叶初阳、齐瑞元。
待到褚朔把这口气吐完，再睁眼时，蛛网已不见所踪。
“方宣、程令靖，尽早做好与军方接洽的准备。如果是我们分析的最糟糕的情况，那么这场仗只靠我们，是打不赢的。”
讽刺的是，最糟糕的情况却是最可能接近真实的情况。
“我们在明对手在暗，看起来是我们处于劣势。但对方所有的优势都在于他们在暗处，一旦他们暴露在明面上，便会转他们的优势为劣势，那时候究竟鹿死谁手尚且难知——”
褚朔的话被摔进会议室的警员打断了。
“组长！顾云深失踪了！而我们派去监视他的三个警员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褚朔瞳眸猛然一缩，心跳如擂鼓般在其耳中震震地响。
于晃神间，他仿佛又站到了蛛网上。
如刀镰般的阴影从远处朦胧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原本安静地蛰伏在他脚下的蛛网不安分地躁动了起来，瞬间便把他缠成茧状。
呵，原来自己才是蛛网上的飞虫吗？
（咳，正文字数有点少。
不慌！下面有粗长的番外！）
【圣诞番外】
他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胡桃木桌面，百无聊赖地把手旁的书翻开，合上，再翻开，又合上。
他的手从书页上移开，朝放置筷子与刀叉的餐盘处伸去。
还没等书本从被“魔爪”支配的恐惧中缓过来，它的喉咙便被猛然扼住，一路踉跄着被拖拽到“大魔王”的面前。
大魔王先是轻抚了它几下，以类似撸猫的手法，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与无法言说的珍惜。
但下一刻便露出了獠牙——
他把下巴重重地嗑在了书本弱小的身躯上。
书本不堪重负地叫出了声。
但它好歹是一本体面的书，于是最后尖声的呼痛声抑成了一声闷哼。
稚嫩的顾云深，和叶言领结婚证不久的顾云深，还是毛头小子的顾云深，在一个人独处且被人猛然放了鸽子的时候，也不想维持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了，把自己孩子气的一面全显现了出来。
只是干的尽是些拿着无辜的学科专业书出气的缺德事儿。
顾云深把头抬起一些，用指腹搓了搓自己的下巴。
大抵是前面给嗑疼了。
他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视线转向餐桌的右侧。
被红色缎带环绕的圣诞树上挂满了以红色居多的各色彩球、金灿的铃铛、红白相间的小手杖，树枝上还系着银色与金色的彩带。
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凝视着经过两人精心打扮的圣诞树半晌。
只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人欣赏着倾注着心力与期待的圣诞树。
而另一个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以后找工作还是谨慎点好，至少得保证节假日的休息。
他这样想着，往圣诞树那边走去。
“圣诞树，其原型是冬青树。因为树形呈三角状，冬青树最先被16世纪信徒们当作‘三位一体’的象征，再加之它在冬天不会死亡，所以也象征着长存的生命。”
他脑中响起青年温润的嗓音，不自觉地回想起布置圣诞树时青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欧洲冬青那带刺的叶片象征着耶稣受难时头顶所带的‘荆棘冠’，而树上红色的果实则代表了耶稣所流出的鲜血。因此，欧洲冬青也有‘基督的冠冕’之称。”
叶言把自己手上的小饰品在顾云深眼前晃了晃，含笑着做了简单的解释，便把它挂到了树上。
“嗯。”顾云深应着，把手上金色的星星递给了他。
“唔，这颗星叫做‘伯利恒之星 ’。”叶言伸长了手臂，把星星绑到了圣诞树顶端，“它象征着耶稣诞生时空中出现的超新星，启示着耶稣降生的位置。”
“大概就是象征着耶稣的救赎，基督的荣光，人类永远的盼望。”
叶言指腹在星星的顶端旋了几圈，刚被安置在树顶的金色五芒星映在澄清的黑眸中。
与其眼底的星芒遥遥相映。
顾云深偏过头，却被其眼底的熠熠星光晃花了眼。
“你……”
未尽的言语在他舌尖小心翼翼绕了几圈，又灰溜溜地窜回了肚子里。
所幸，叶言在生活中是一个极其照顾他人情绪的人。
尤其是对某位害羞腼腆到连说个话都支支吾吾的小朋友。
“怎么了？”叶言放柔了语气，眸中秋水间泛起波光。
这般无害的样子倒真像只落入猎人陷阱的小鹿。
而顾云深被眼前眸色温柔的“小鹿”弄得自己心中的小鹿也开始四处乱撞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瞳眸中似是盛有星辰大海……
纵然他在心中用文艺到牙酸的辞藻把叶言夸上了天，而在现实里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
“唔……”叶言咬了咬唇，似是思考了一下，“工作需要吧。”
“你工作还需要了解这个？”
现在军警方面的文职人员，知识的涉猎面都要这么广的吗……
“也不尽然——”
催命般的手机铃声腰斩了叶言还未说完的话语。
这个铃声顾云深挺熟悉的，因为每次叶言接了电话后都会带着歉意地给他留下一句——
“抱歉，我要离开一会儿。”
眼前之人说出的话与他记忆中的话语重合了。
果然啊……
顾云深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哦，对了。”已经穿好外套的叶言在玄关处回望他，“在圣诞树下放礼物，源自传说中三博士向婴儿耶稣献礼，象征着人们应该向基督献上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你的礼物在圣诞树下。”
瞳眸间秋水泛起涟漪，漾漾入人心。
顾云深一愣，温润秋水漫过头顶，让他几乎沉溺其中。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室内却独留他一人。
他看了看脚旁的礼物盒，再探了探自己的鼻息。
前面，没在做梦啊……
说真的，活着不好吗，当什么舔狗。
等顾云深把溺于回忆浪潮中的自己拽上了岸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圣诞树旁，而且从一旁的窗户反光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过于夸张的笑容——
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自己微笑的弧度尽量地揉小一点。
只不过最终效果是把咧到耳根的嘴角勉勉强强扯回脸颊上。
叶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自己现在先看一下礼物，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他蹲下身，咬着唇且颤着手，去扯礼物盒上绑着的银色缎带。
在他手指触到缎带的同时，门铃响了。
他像是触了电一般地收回手，一下子站了起来，近乎小跑着冲到了门口。
是他回来了吗？
顾云深的手紧握着门把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似是把自己多余的情绪也随着这一口气给泄了干净一般。
然后便装作无比冷静地缓缓打开门，脸上的情绪也尽收了起来。
只不过他的“冷静”刻意得有些明显，以致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像僵死了一般。
但门外一片烈火烧干了他想象中的那潭秋水。
“Merry Christmas, Arthurs!”（圣诞快乐，阿瑟斯！）
门外的青年满脸洋溢着欣喜，手舞足蹈地向他传递着节日的喜悦。
虽然门外的人的热情像烈火般炽热，但冬夜的寒意却一点点漫上他的指尖。
“merry Christmas, Virgil.”（圣诞快乐，维吉尔。）
门外的青年显然是感觉到了他此刻并不高昂的情绪，挥舞着的手臂放了下来。
“What’s going on You are like a dead flesh now.”（怎么了？你现在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
“Lin isn't here this day, is he？”（林今天不在这儿，是吗？）
维吉尔就像一只大型的犬类，轻易地就嗅到了顾云深尽力不去在意的一些东西。
“Oops……Task, you know .”（咳……工作，你懂的。）
他也只能这样笑着回应道。
“Fine, I was going to ask you to go out and have a carnival together.”（行吧，本来还想叫你们一起出来庆祝的。）
维吉尔耸了耸肩，从口袋中拿出贺卡来递给他。
“Virgil？Virgil！Are you ok ？”（维吉尔？维吉尔！你好了吗？）
有嘈杂的喊声从楼下传来。
“What a pity.”（他不在真是太遗憾了。）维吉尔脸上重新扬起了仿佛能灼伤人的笑容，“Give my regards to he.”（代我向他问好。）
“I will. Thanks .”（我会的，谢谢了。）
顾云深倚在门旁，拿起刚收下的贺卡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Have a good time!”（玩得愉快！）
维吉尔向他比划了个知道了的手势，便和他爽朗的笑声一齐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顾云深叹了口气，举起的手慢慢落下，垂至腰侧。
房门被轻轻合上。
他把头抵在木板上，嘴唇抿得紧紧的。
就像老一辈的人永远搞不懂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一样，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心情沮丧了起来。
反正一时之间他失去了拆礼物的兴致，懒懒地倒在了沙发上。
而四周的寂静让他本就堵得慌的心情变得愈加难以平静。
电视被打开了，但从里面传来的烟花在空中爆炸的声响、人群的欢呼声这一系列节日特有的声音却更显出他一个人的落寞。
随手调了几个台，都是一派节日的欢欣鼓舞。
他兴致缺缺地把整个身子都陷入沙发之中，但听着电视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又觉得不是滋味，胡乱地换了几个台。
“Killer Christmas……圣诞杀手？”
他皱起了眉，端正了身子仔细地看着电视里的报道。
“用被害人的尸体来当作圣诞装饰？”他看向一旁被精心装饰的圣诞树，寒意窜上他的脊背，让他心头一颤。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扣响了。
这下子他不仅是心头颤了，连带着身子也抖了抖。
但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又马上快步走到门口。
他稳了稳自己的呼吸，打开了门。
这次门外也不是他想象中的秋水漾漾，而是温和的暮阳晖晖。
“圣诞快乐啊，小顾。”门外奶奶辈的亚裔女人温和地笑着，递过来一个盒子，“这是我做的姜饼人，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圣诞快乐，谢谢。”顾云深接过了盒子，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小叶不在吗？”莫女士没看到平常应该站在他身后的人，开口询问道。
“嗯，他有工作呢。”
“唉，没办法的事。”莫女士叹了一口气，“像我家安德烈也是，说警署里有什么突发的案子，直接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安德烈是莫女士与已故的丈夫的孩子，在当地警署工作。
“唔，好像是有关于圣诞杀手。”莫女士皱了皱眉头，“希望他们能早点抓住那个所谓的圣诞杀手，这样子还能早点回家过个圣诞节。”
难道叶言也是因为这个……
顾云深的心在一刹那间揪紧了，但随即自己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
在后方的文职人员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顾云深补上一句。
莫女士温柔地注视着他，眼神中似有怀念，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个人——
也可能是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这是没办法的事呢。”
老者目光温柔，但却犀利得像是一柄利刃，直直地剖开了顾云深的思想，洞悉了其中的一切。
而另一边的“文职人员”，抹去了唇角残留的血迹，泛着银光的针头扎进了被制住的人的皮肉中。
“咔嗒——”
在耳中传入手铐铐上的声音后，他才舒了一口气。
时间还来得及，还可以回去陪云深继续过圣诞节。
叶言望向窗外大楼上的钟，冷硬的眉眼似是柔和了些。
“Deck the hall with boughs of holly.”（用冬青树枝装点大厅。）
“Fa la la , la la la , la la la……”（哼起欢歌……）
身后传来嘶哑压抑的歌声，像枯木枝在砾石地上拖拽时的声音。
仿若恶魔伸出骨手，拥抱着路过的行人，在他耳边说着圣诞祝福。
在场的人怔愣了下，把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匍匐在地上的男人。
“Tis the season to be jolly.”（这是欢乐的季节。）
“Fa la la , la la la , la la la……”（哼起欢歌……）
歌声还在继续，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瞪大的眼眸中尽是癫狂的神色。
叶言簇起眉峰，语气却还是淡淡的，“再给他一针镇定剂。”
他一开口，那处于癫狂状态的男人便像盯上猎物的豺狼，目光紧紧地锁住了他。
他倒像是没事人一样，任着男人的目光舔舐过自己的全身。
那男人裂开嘴，嘴角几乎拉到了耳后，似是在无声地狂笑着。
嘶哑的歌声一转，换了个调子，声音却尖利到刺耳的地步。
像是一根根针在往你脑袋中扎，戳进去又扯出来，混着血肉与浆液再刺进去。
“O Tannenbaum, o Tannenbaum
（噢圣诞树，噢圣诞树）
Dein Kleid will mich was lehren
（您的枝叶常青）
Wie oft hat nicht zur Weihnachtszeit
（年年圣诞您将我陪伴）
Ein Baum von dir mich hoch erfreut!
（绿色的小冷杉，陪我欢乐）
O Tannenbaum, o Tannenbaum
（噢圣诞树，噢圣诞树）
Du kannst mir sehr gefallen
（您是我快乐的源泉）”
第二针镇定剂注入男人体内，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像一只提线木偶被割断了握在魔鬼手中的线，摔落在凡尘间。
只是嘴角还是开到最大，保持着无声狂笑着的表情。
“谢谢你的圣诞祝福。”
叶言淡淡地说道。
那人的头低着，眼睛掩在蓬乱的头发的阴影下。
只是不知道是哪种晶莹的液体砸到了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埃来。
在门第三次被敲响的时候，顾云深还在想着是谁来了。
是同校的亚裔同学还是楼下慈祥的邻居老奶奶……
总归不可能是叶言了。
但他打开门，却收获了一谭秋水和一个拥抱。
以及一声——
“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扑朔迷离（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