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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卷三:请我入瓮来,助君易春秋[完] ...


  •   马贼终究还是来了。

      天空开始飘起细碎的白絮,零零星星的,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秋后芦花还是胡天八月的雪花。浩浩荡荡的沙尘卷地而来,瞬间把伤春悲秋的白絮踏在马蹄之下,犹带着血腥气。

      一如动乱年代被践踏的文明在拼死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驾——”

      大兵们意气勃发,昂首马上、信意挥鞭,大有挥斥方遒的气度。兵线越推越近,横冲直撞地刺入长定的心脏。

      “报告大帅,城墙上有一个人!”

      右耳穿着三个耳钉的吴大帅眯眼轻啧一声,仰天大笑,从怀中掏出一把王八盒子,而后猛然一夹马肚子就直直朝城墙呼啸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是何方神圣,也让本大帅也开开眼!驾——”

      雪越来越大,袅袅地从苍穹之上倾泻而来。酝酿了一季的磅礴风雪溘然宣泄。不过眨眼间,苍茫大雪下葬着八百里秦川,笼盖四野。雪色皑洁,更衬得城墙上那人妙骨清癯,红袍灼烈。

      那红得太艳了,好似西汉织室中的顶级白绢上,悄然落下绣娘指尖的一滴血,淬尽了苌弘化碧、杜宇啼鹃的悲怆,醒目得扎眼。他身姿挺拔,扬起的水袖与风共回雪。

      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老话本儿里生旦悲啼的唱词,半星热血也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俨然乱世铁骑争鸣下的一副绝世挽歌。

      长定百姓们在城墙下遥遥地仰望着他,望着天,望着神明。大雪就落在所有人的头上,肩上,身上。

      一城缟素,三军齐哭。

      “噌——”

      一声开场锣响,随后紧跟着梆子的鼓点,一道唢呐的尖利长啸直破长空,撕开苍茫的云层。腰白孝之条,簪白缨之花,狭长的眼角却挑着明晃晃的寒刀。他起势亮靴,运气开嗓,一抚苍色长须,口吐珠玑之词:

      “

      满营中三军们齐挂孝,

      风摆动白旗雪花飘。

      白人白马白旗号,

      银弓羽箭白翎毛。

      …… ”

      其音色浑厚如雷,响遏行云。板胡司鼓,平地乍起石破;提袖踱步,城头遽闻天惊。慢板转二六,亮靴后转大八字步,让每个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祭灵》苦音哀转低回。

      戏词一字字落进每一个人的心里,悲风回雪,引起一片深远的回音。

      雪中生六岁学戏,十五登台,亮相便是惊艳四座的旦角名曲《西湖景》,整鬓敛扇,自是芳艳窈窕;提袖捻指,一派瑰姿艳逸。每一寸关节都清媚至骨,天生的旦角,戏本子里的风月娇客。

      “噌——”

      板胡一按,四野俱寂。此刻一曲既毕,众人才恍然记起——

      梁植自幼学的,本是老生。且深得梁老爷子真传。

      城墙之上。

      磅礴雪意尽付秦川,他只是站在那风雪之中,便好似占尽九分写意风流。纵然他是戏子,下九流,那一瞬,却生生扛起了漫天狂雪。

      “啧——这小戏子够味的呵,既然不想唱《滚楼》,那么……”

      城墙的另一边,吴大帅却饶有趣味地轻啧。他回头朝身边的兵痞子大笑一声:“嘿大伙儿,今儿个居然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戏子给咱们唱《祭灵》,真他娘的不吉利,哈哈哈哈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

      一众舔血修罗简直都按耐不住座下躁动不安的马,眼中全然是弑杀凶意:“哈哈哈哈回大帅,当然是——睡他家女娃子,挖他家祖坟了!”

      “瓜皮老九,现在要讲‘民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梁植朝城下而来,一边走着,五指一拽就扯掉血红色的戏袍,赫然露出里面的缟素。他稳稳当当地朝梁家大院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两滴滚烫的眼泪滴在雪地上瞬间融成一个小坑:“阿爷,阿瞒不孝。”

      您看,这老天爷都在为您戴孝。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妆都还没卸,白面黑眉,只余眼尾血红凄厉的一笔,已是绝艳。他甚至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开口道了八个字,清声疏离:“保卫长定,护我家园。”

      没人说话。

      而此时,马贼铁骑席卷而来的轰鸣已越来越逼近……

      真的所有人都必须只能等死吗?梁植突然不确定了。

      “保卫长定,护我家园?”不知道是谁跟着念了一句,弱弱的,底气不足。

      “保卫长定,护我家园。”像是两三个人。

      “保卫长定,护我家园!”这是胡东海带头喊了出来,嘶哑的嗓音豪气顿生。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也喊了起来,这些声音慢慢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直到最后超过了马蹄纷鸣。梁植抄起一把大刀率先踱步而去,一身素缟,瞬间就消失在了凛冽的风雪之中。

      我笑君三尺红台唱罢,仍信旧卷戏中,男儿到死心如铁,誓将世间宵小斩尽马前。

      长定保卫战,在五千凶残嗜血的马贼与一千普通百姓之间,赫然敲响战鼓。

      淳朴了千年的长定人心底里的胆气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被激起,这不过是普通人向动荡乱世发出的第一声反抗,却悄然推动着历史的车轮。

      女人没那么多国家观念,什么革命,什么民主,她不懂。她只是拿这梁植褪下的红戏袍,固执地望着风雪苍茫的远方。一串泪花就滚了下来,她轻声道:“梁哥儿,活着回来。你还没晓得你有小孩了呢。”

      八百里秦川之上,白雪葬着滚烫的血迹与尸骨,仿佛一场盛大的国殇。

      “哧——”

      身中数弹,此时梁植身上的素缟已经染成了血红,他用大刀将自己撑在雪地上。最后一枪简直打穿了他的肺,血气上逆从喉咙溢出,周围浓烈的血腥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梁植头痛欲裂,冷汗直下,他费力眨眨眼,身子却突然轻了起来,像一叶扁舟于烟波颠簸。一直困扰了他二十多年的幻境又一次轰隆而来……

      万仞戈壁,四野仓皇,满眼的猩红也变成了一片苍茫的黄,漫天黄沙。策马狂奔的少年狂肆笑着,呼出的热气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草气息。

      “嘿,你是梁家小生是吧?”

      “呀,问你呢。你是哑巴嘛?”

      “记住了,本少爷是徐家的徐幼戎,人称徐三少。”

      “我会来找你的,你一定不能忘记我。”

      ……

      梁植仰躺在血迹斑斑的雪地上,苍苍茫茫的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像是在为他戴孝。有一片落在他眼尾,晕花了妆,像是一滴血泪。梁植忍痛费力扯起一丝笑,带着他长叹特有的无尽意味:“呵……”

      原来,是你。

      陕西长定史上这最惨烈的一笔,注定要被后人所共勉,共同推翻这残暴黑暗的统治时代。

      梁植知道,此时南方国民革命正兴起,经过五卅运动后,将会形成全国性的革命高潮,使广东革命军的北伐时机成熟。来年的7月,北伐战争将轰轰烈烈地开展开来。北洋军阀的统治也将在同年12月“东北易帜”的洪流下结束其罪恶的一生。

      老百姓渴望的真正的民主共和时代即将到来,即使其任重而道远。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叮——恭喜宿主,该世界任务完成。”

  • 作者有话要说:  呀民国终于完了,为下星期一月考攒人品,撒花

    想起之前保证的土味情话就怪不好意思的,直女一个,并没有能力开启这个技能,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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