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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卷三:请我入瓮来,助君易春秋5 ...


  •   纵然是老爷子一辈子战战兢兢做小,到底还是出事了。

      “砰砰砰——”

      “师傅师傅,荣狗杀进来了!”

      一众小弟子在院中惊慌失措,仿佛待宰的羔羊。全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围在梁植后面,梁植一路护着他们,神色凝重。年老陈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地惨叫,最终,被锤子戒棍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

      夹裹着暴戾的狂风争先恐后地闯进来——

      门,

      破了。

      重九街,徐府。

      徐幼戎轻揽美人腰肢,按下性子,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个果儿推进美人樊素小口中,这才斜眼睨他:“求我?”

      元小贺紧了紧袖中拳头,白着一张小脸,“求您,求您救救小爷。”徐幼戎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笑扬眉入鬓,敛尽风流:“你说我会救一个戏子?”

      美人也娇娇掩唇轻笑,简直柔到人心里去。

      元小贺慢慢低下头,掩下一双眸子里无尽的冷意:“我来求你,是小爷的意思。既然你见死不救,那最好不过了……”仿佛是阴间勾魂的小鬼一般,元小贺慢慢抬起头来,嘴角分明有笑意:“小爷会恨死你的。”

      ……

      梁家班。

      “砰——”

      一声刺耳的枪声擦过耳膜,好一会儿耳边仍嗡嗡作响。徐幼戎轻轻对着冒烟的枪管吹了一口气,一字排开的兵痞就站在他后面,一溜儿配置的德国造毛瑟,痞气十足。他笑了笑:“我不知道,这荣家可真够面子的啊。”

      荣府管家两腿直哆嗦,右手颤巍巍地扶起残破的小眼镜,灰头土脸的像只土耗子。“徐帅……”

      梁植抱着几个被打伤的孩子,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元小贺躲在后面脸色苍白地拉着梁植的衣角。徐幼戎平白添了几分杀意,一股戾气暴起,手里揣着的毛瑟突然朝一个家丁呼了过去!

      “啊——”

      荣府家丁捂着鲜血直流的脑袋惨叫出声,瓜瓢脑子上一道口子触目惊心,却没想徐幼戎一脚踹了过去,直直在地上滚了几遭,血淋淋地溅了一地,像只被割脖子放血待宰的鸭子。管家阿长见状腿一软,眼泪鼻涕哗啦直下:“徐帅饶命,徐帅饶命啊。”

      一场闹剧终罢,几方啼笑争休。

      堂屋。

      “跪下!”

      梁老爷子气得脸色涨得通红,胸膛起起伏伏,一记戒棍就狠狠抽在梁植的背上,“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咱们伶人自古以来就是下九流,别儿个看低咱们,但咱们不能自己作践自己!”

      梁植咽下了闷哼,疼得额头直冒冷汗:“阿爷……”

      “你别叫我,我没你这个败坏门风的孙子。”老爷子气得直发颤,“梨园里这里龌龊的勾当儿我那会儿见得多了,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全他娘的是作践自个儿!”忽而眼前一片昏黑,这得踉踉跄跄地囫囵几步。

      梁植急忙起身搀扶,乖驯地微垂着眉眼,却很是坚持:“阿爷,我没作践自己。”

      老爷子坐下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看着他,怒气已经消去大半。好半晌才戚戚开口道:“阿瞒啊,男人之间这码子事儿是见不得光的,是没有个好归宿的。咱虽然是伶人,但咱们也得要脸不是?你让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啊!”

      梁植递过去一杯茶,老爷子喝过茶这才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双看尽世故沧桑的眼睛难掩悲戚:“这样,过些日子阿爷给你指门婚事,你成了家,接手梁家班,阿爷就死了也瞑目了。”

      梁植轻轻抬头,开口:“好。”

      “哧——”

      徐幼戎痞痞地倚在墙边,歪头划了一根火柴,倏忽燃起的火光皆是一股徐幼戎特有的痞气风流。徐家老三,五毒俱全的一个坏种。他吊着眼,笑道:“怎么谢我?”

      梁植静静地站在梁家班门口,清癯挺拔,看着他。

      凉飒风飔,卷起一地黄沙,忽然就迷了徐幼戎的眼睛。迷沙入眼,他疼,眼前水雾一片恍然如梦。恍惚间,他听见梁植开口道:

      “徐幼戎,结束了。”

      风尘慢慢大了起来,几欲借势拂尽笼在徐幼戎心上的迷雾:

      美人娇娇地倚过来,葱指轻勾过他衣领,仰起一张明丽娇柔的脸:“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徐帅何必忧心?”

      他垂眉看她,用枪推开女子的手,突然邪气一笑:“说得也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罢了。”男子眉眼锐利,一向情场无往不利,抬眼扬眉间自成一派风流,眼角挑起薄薄的寒意:

      “那也只能是我的。”

      陈珊一惊,慢慢后退几步,妙目圆睁,几近哑然:“你疯了!徐幼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居然……”女子捂着上下起伏的胸脯,漂亮的眼睛倏忽染上惊惧和恶心。她重重咬牙:

      “疯子!”

      徐幼戎眼里寒意愈甚,语调依旧邪佞狂肆,黑洞洞的枪口却直指女子脆弱白皙的脖颈:“贵为陈将军的掌上明珠应该识大体才对,毕竟徐家太太也不是好做的。珊妹,你说呢?”

      陈珊俏脸一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男人身上常年杀伐的杀戮气息简直比脖子上的枪更令人惊怖,就像离死唯有咫尺之间。

      ……

      徐幼戎嘴边的笑意慢慢淡去,整个人仿佛一柄雪利尖刀,浸着一层淬毒寒霜,危险至极。仿佛下一刻便要放任心中的野兽弑杀,但最后,他只是笑了笑:

      “好。”

      一个戏子罢了,戏子无情。

      1921年,陕西也出了件大事。8月,由直军驻陕第十一师师长冯玉祥继任陕西督军。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直系一众大大小小的军阀都凭风好借力,在陕西这片儿做起了土霸王。徐幼戎的名气也是越来越大,他素来行事乖张,年轻气盛,霸着长定一界风光显赫得扎眼,令人眼红。

      乱世之争,手上有枪杆子才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滚滚即来。

      青年得意,策马长定看尽乱世峥嵘,仿佛整个西北都置于他鼓掌之间。但既是乱世,变更千年如走马,富贵权势过往云烟,好似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1922年,冯出兵河南参与第一次直奉大战,一经几役便节节败退,直系大军被打得四分五裂,仅仅几个月便成四面楚歌。长定作为徐幼戎的地盘自然也是难以免于战火。徐幼戎这几年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落魄。

      这天,是7月24日。

      本是西北地界儿上极不入流的一支残兵游勇却堂而皇之地长驱直入陕西。家家户户皆闭门不出,整个长定一片死寂。

      梁植依旧站在梁家班的老院大门,隔着户户檐瓦望向长定徐府的方向。绵延不断的檐瓦一如他记忆里亘古不变的不尽岁月,黄沙漫朔,举目仓皇,俨然沧海之一粟。

      他突然想起出自清代孔尚任《桃花扇》中的一段唱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就像闹闹轰轰的金锣齐鸣,红绸布一揭,戏台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本传唱了不知好几。

      世人碌碌,忙着活,忙着死。

      梁植站了不知有多久,正要转身时,似是有什么感应一般朝墙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隐在阴影处。梁植一愣,也看着他。徐幼戎跳下墙头,牵动起身上有几处很是狰狞的伤口,浓重的血腥气逼近梁植,像只虽败犹荣的豹子。

      昏惑的残日光影中,徐幼戎肩上扛着一把博格曼慢慢走近他,负伤累累。

      梁植站着没动,清癯的眉骨镀上一层温柔的润色,徐幼戎突然很想摸一下。梁植却开口了:“你还没走?”

      徐幼戎一愣,而后怒极反笑,偏头轻啧一声后突然攫住他的肩膀欺身而上。徐幼戎的力道大得惊人,发狠了咬,俩人唇齿间瞬间腥气浓重。梁植吃痛,蹙眉轻阖着眼,一股绝望的气息萦绕在俩人身上。

      最后,梁植紧扣着他的头,徐幼戎扎手的短发细细密密地扎进他的心里。梁植的唇就贴在他耳边,状似情深,开口时气息很是冷清:

      “你走吧,你这一走没准日后就是功成名就,美人金钱太多,外面的花花世界会迷了你的眼,你是不会记得长定的。如果你败了,那一定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我会忘了你。”

      徐幼戎拳头一紧,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里掠过毁天灭地的狠绝,像两把刀子狠狠扎在他身上。梁植忽然一阵恍惚起来,记忆深处的黄天厚土,满目萧索,粗砺的西风刮过麻木沧桑的心,他好似已与这岁月共存亘久,茫然麻木。

      梁植像是想说些什么,但背上的伤口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

      “我活着回来就毙了你,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梁植笑了笑,推开他,捻指提嗓,提袖开腔,那双眼睛却透过他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让徐幼戎恍然若失。那是徐幼戎第一次听见他唱昆曲。古今兴亡多少事,戏腔里道不尽婉转悲戚,千里一目共悲欢: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

      自此,长定再无徐幼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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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卷三:请我入瓮来,助君易春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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