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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松萝 ...

  •   陈弥从梦中醒来。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模糊的梦,这个梦是如此纠结而杂乱,以至于她起床的时候。被丁琳丢在地上的拖鞋绊了一跤。
      “操。”她仿佛挺尸一般去接了杯水,又顺手关上了桌子上嗡嗡的小风扇,一屁股坐在堆着衣服的椅子上。海边的凉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吹进来,吹得风铃轻响,陈弥又打了个哈欠。
      她在这儿住了三年了。
      “又去捏寿司啊?”丁琳的声音从一卷凉席底下传过来。
      “不然呢。”
      “你爸妈又不是不管你。”她像一个巨型寿司卷一样翻了个身,含含糊糊道,“他们又不是不给你打钱。”
      “我哪儿知道他们打到什么时候啊,”陈弥说的是实话,“万一哪天早晨起来,他们不愿意了,或者干脆把我忘了,到时候我喝西北风去呀。”
      “不喝西北风,你可以一直都住我这儿嘛,姑姑肯定听我的。”
      陈弥始终不能从那一大卷不明物体里辨认出丁琳的脑袋到底在哪个方向,只好冲着一堆凉席摊了摊手:“谢谢你了,但我又不是杨过,她干嘛闲着没事好心收留我?”
      “好吧,随你了。”丁琳说完这句话,声音紧接着就消失了。海风吹得小风铃叮当作响,陈弥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丁琳一声也没再吭。
      她要么就是在想什么想得入了化境,要么是终于被自己闷死了。就在陈弥试图把她从这团东西里扒拉出来抢救一下的时候,丁琳气若游丝地哼哼了一声:“肉夹馍夹肉加蛋不要青椒,寿司加火腿沙拉肉松蛋黄,抹茶味儿的珍珠奶茶去冰多加糖。”
      陈弥应了声,转身从那个被衣服埋掉的椅子上摸出手机,准备出门。
      她按亮屏幕想看看时间,忽然发现了一条短信提示。她皱了皱眉地点开,是段焰。
      输入框里只写了四个字:“松萝速来。”

      陈弥也是到这间茶馆打工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些瓶瓶罐罐里同样青绿芬芳的茶叶还能被如此详细地分成这么多种。旗枪、贡熙、石中玉、不见天,金山时雨,庐山云雾……和它们一样,松萝是一种茶叶的名字。
      它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个巨大的茶柜一角,落了不知道多久的灰。
      如果再上网查一下,就会发现松萝其实也是一种中药,性干,味平,有小毒。
      (事实上,陈弥也的确这么干过。)
      她翻来覆去地把这四个字看了好几遍,叹了口气给寿司店的老板打了个电话。
      “嗯,对,”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爸又病重了。”
      放下手机,她才在丁琳又响起的鼾声中抓起衣服出了门。松萝,松萝,这两个逼她翘班断她财路的字在她脑海里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一路骑到茶馆,她只轻轻扣了一下门,段焰就从门后闪了出来,等陈弥走进去之后,他才左右张望一下,特派员接头一样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
      “寿司店一个小时十五块钱呢,”陈弥往空椅子上一坐,“你拣干的说。”
      “你知道,关——我们店主是做什么的吧?”段焰扯开她对面的椅子,跟着坐了下来。
      “前寿衣店主,神婆,”她顿了一下,“还有‘地下工作者’?”
      “你知道?”段焰挑了挑眉。
      “拣干的说——”
      “好好好,”段焰抬眼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那双眼睛实在太大了,盯起人来总是直勾勾的,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他压低了声音,“有人点了‘松萝’。”
      关小缝和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他们说过要留意店里来的人,如果谁点了松萝就让他来找她,她在等这个人。
      但这家店的位置这么偏,顾客寥寥,点绿茶的都少有,更别说松萝。
      这么一晃,三年都过去了。
      关特派员这是终于被组织记起来了?
      陈弥觉得自己的喉咙紧了一下,接着问道:“是谁?”
      “一个男孩,看着十七八岁,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段焰给了她一个手势,示意她跟上他。
      他走到柜台里头,伸出手来在那些繁杂的小格子里摸了起来。
      然后,他的手指碰到了角落里那罐不起眼的“松萝”,轻轻转了转它。
      巨大的茶柜在他们面前缓缓地从中间分出一条小门,竟然挪出了一条小小的通道来。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段焰回头看了一眼陈弥,发现后者只是惊讶地眨了眨眼:“嚯,真是个地下工作者。”
      没等她感慨完,段焰就冲她偏了偏下巴示意她跟上,茶柜后头居然有一条向下的水泥楼梯,阴森森的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两人在这片狭窄的黑暗里走了不知多久,在陈弥的脑门第三次撞到段焰的后背时,他们的面前才出现了一扇掉漆的木门。
      段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把她引了进去。
      还没等她站好,四周的光忽然刺眼地亮了起来,她用力闭上眼睛,试图适应这些突如其来的强光。
      段焰拍了拍手,从门后的开关那儿走了过来。
      陈弥的眼里一片模糊,眨了好一阵,才勉强地睁开了。
      她的面前是一片极大的地下空间,明亮如白昼的光是从头顶的大灯上打下来的,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这儿就像个明晃晃的大车库,二十几张酒桌和沙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这里,酒柜、吧台,满橱的透明酒杯和花花绿绿的酒瓶静静地映着彩色的光。
      陶渊明在天有灵,这里豁然开朗,还真的是间酒吧。
      “别有洞天啊,”陈弥四下看了看,那些摆设看着有些旧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一样,但她实在忘不了耽误她赚钱的那两个字,转过头来问道,“但这和松萝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这边。”段焰带她穿过几排酒桌,来到了墙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
      在他开门的时候,陈弥的心跳忽然加速了。屋里是什么?
      其实这么一路下来,就算门后冒出条鼻孔里哼哧哼哧喷着火的龙来她都不会惊讶了。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段焰把门打开,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红色的光晦涩无比,血水一样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几条横挂的细绳上夹着成排的黑白照片,木桌上堆满了各种盛着化学试剂的小瓶子。
      这里是间暗房。
      “昨天半夜,那个人来了,”段焰很快地说道,“关小缝和他到这儿说了什么,然后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匆匆忙忙地就出门了。”
      “临走之前她跟我说,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前就回来。”段焰静静地看向那排挂起的照片,欲言又止。
      天已经亮了。
      地下没有阳光,小屋的光线又十分昏暗,虽然外头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明媚,但陈弥已经一阵一阵地觉得冷。
      “她把这些交代给你,”陈弥的声音也跟着没了温度,“现在你要把这些交代给我吗?”
      暗红色的光线仿佛某种凝胶,停滞不动,连带着空气都是沉闷的。段焰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有点惊讶。
      陈弥越过他,直接走到了那个木桌前,低头看起了堆放的那些小物件。
      在东倒西歪的小空瓶旁,散落着一把古旧的铜钱,还有一个很厚的本子,像是破账本。
      她轻轻把它拿起来,就这仅有的一点光亮翻开了第一页。
      这一页的第一行写着,坎上兑下,六十,水泽节。
      这是个易经的卦象,关小缝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神婆,闲着没事经常扔硬币给他们算卦找找丢了的狗或者钥匙什么的,所以陈弥对这些符并不陌生。
      通常推卦的时候,会看一个特定的方面,比如找钥匙就是寻物,同理还有周转、买卖、改行、开业等等。
      而她解的,是寻人。
      陈弥看着那条卦文,微蹙着眉往后飞快地翻了起来,后面每一页的卦象都一样,坎上兑下,是节卦。
      而关小缝记下来的,永远只有一条,寻人。
      寻人寻人寻人寻人……
      她的眼睛停留在那行被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字上。心里没来由地苦涩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寻人:人说皆是虚言,有所藏身,不必去寻。想回来自己会回来。
      “她能看到未来,虽然她的眼睛小,但是你信我,她能。”段焰走到她的身旁,一起看向那个每一页内容都相同的本子,“她这次提前这么狼狈地回来,就是为了等这个人。”

      陈弥匆匆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的时间正是昨天深夜。这一条和之前的有点区别,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再占一卦“寻人”,匆匆记下了几句就离开了。
      “水泽节、九二、凶。”
      “时运不佳,事多乖离,因错失良机,错误已极。”
      她的脑海中出现关小缝的身影,她一个人穿过那条窄窄的楼梯,来到这里一次又一次地推着六爻算着卦象。她日复一日地等在这个地方,寻找那个怎么也寻不到的人。
      “卦象凶险,她又没回来,我得去找她。”段焰看着她,眼睛里黑漆漆的。
      陈弥轻轻合上了那个本子,轻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一起去。”
      段焰有点惊讶地望着她,想一会儿才接道:“很危险。”
      “我不要再被留下了,”陈弥的神色十分沉静,声音轻轻的,“从来都是这样,父母离婚也是,亲戚们出去玩留下我看家也是……我永远都是被留下的那个。如果懂事就要被留下,我不要再懂事了。”
      她是有些薄情,但这也意味着她与周遭的联系也少得可怜,没有什么牵挂。说走就能走,没什么东西放不下。如果在她按部就班的生命里突然出现一个重要的人,而紧接着那个人消失了,她会不会当即舍弃眼前拥有的一切去找她?
      她会的。
      段焰的眼神十分认真,好像在打量什么难以置信的玩意儿似的,他的声音轻轻的:“你还要上大学呢。”
      陈弥这回没有再诚恳地问候他的男性长辈,而是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学费也还没赚够。”
      段焰的周围真的很暖和,陈弥跟他走出暗房,在外面的一个卡座里坐下。在冷气嗖嗖如大冰箱的地下,他的附近竟然一点也不冷。
      “你八百米能跑多少?”他迟疑了一下,松了口。
      “3分38秒,还能更快一点,”陈弥说道,“腿短,但逃命还是会逃的。”
      “那好,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吧?”
      “我记性没你那么好的。”话是这么说,但陈弥还是点了点头。
      强烈的白光下,段焰的眼睛黑得令人心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我就告诉你,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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