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皋》青山为诗

3、出发

　　第二天，苏萚早早起身准备前往天覆宗。
　　“哥，你当真不能留下来吗？”苏芮从背后环住苏萚，把脸埋在少年并不宽厚的背上，“娘亲也不在，你也走了，我……”
　　“芮芮，你还有姑姑。”苏萚柔声宽慰道，“我和娘亲，都在。”
　　说舍不得，的确是舍不得的，就如同娘亲丹岚一般，这一别，前途未卜生死未知，下一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恐怕到那个时候，苏芮都已经长大了吧。
　　苏萚拍拍苏芮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转过身去看着她，少女已经换上了映山门内门弟子的服饰，仍是红色的，倒是迎合了这个小姑娘的喜好。
　　“你可以来找我，但我希望你别来找我。”苏萚叹了口气，既然秋水能够认出苏芮来，让尚言必定也能，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苏芮一辈子也不要和他们碰面。
　　“哥，安心，我自然会去找你，但也绝对是在能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苏芮给了苏萚一个笑容，突然又对他招招手，“哥，你头低下来一点。”
　　苏芮的个子还有点矮，头顶刚刚到苏萚的下巴，要扬起头来才能和他对视。
　　“？”苏萚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又要做什么，微微地把头往下低了一些，苏芮顺势环住他的脖子。
　　出乎意料的，额头上一阵温热的触感，一个轻吻烙在苏萚眉心的朱砂痣上，这一点热度都像是要把他灼伤。
　　“芮芮？”苏萚红了一双耳朵，却又不想让苏芮看见，忙想要挣脱妹妹的怀抱。
　　奈何苏芮打定了主意不放开他，死死的抱住他，嘴上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哥，你这痣一出生就有的吗？”
　　不，不是，以前他并没有这颗痣，是他三岁那年醒来之后才有的，那就像是一个证明，一个他重生的证明。
　　“大概吧，我也没注意。”
　　“哥，你还真容易害羞。”苏芮的话语里藏了些戏谑，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双手还捏着苏萚的耳垂。
　　苏萚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做挣扎，任由妹妹去了，“知道你还做那些事。”
　　“反正以后见不到你了，鬼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苏芮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宛若飞蚊振翅之声，听不真切，“在我来之前，好好活着啊。”
　　苏萚抱着妹妹的手紧了紧，像是无声的安慰，到底苏芮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十来岁的小孩子，还是害怕离别的吧。
　　“你们感情还是那么好。”云想容从外边走进来，身上的服饰是难得的隆重，仍然是一身青衣，头上仍是一支步摇，外袍上绣的是祥云纹，坠着一些银铃，走起来随着步伐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失了礼数。
　　“姑姑！”苏芮一看到云想容就放开了苏萚，转身去抱云想容了，为此，苏萚给云想容点了八十个赞。
　　苏萚注意到了云想容的服饰，不禁好奇：“姑姑这是要去哪？”
　　“玄冥国六皇子满百日，我代表映山门前去道贺，芮芮你和我一起去。”
　　“诶？我也要去啊？”
　　云想容挑起眉毛，佯作生气道：“怎么，不愿意吗？不愿意的话我就让花枝陪我去了。”
　　花枝，乃是云想容的首徒，苏芮的大师姐。
　　“别啊！姑姑，我去！”苏芮扭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花枝，可怜兮兮的，“花姐姐不会跟我抢的是吧？”
　　“自然是不会的。”花枝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将一个包裹递给苏萚，“这是为公子打点的行李。”
　　“多谢姐姐了。”苏萚笑着接过，少年的笑容让花枝不自觉的双颊绯红，忙别过头去退到一边，不再看苏萚。
　　苏萚并不是特别担心妹妹，云想容做事值得信任，既然她都觉得可以带苏芮过去，那这次出席的必定没有天覆宗的人。

　　“六皇子？陆晅？”说话的是白沉。
　　“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突然出声？”苏萚也觉得陆晅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思索片刻，想起来一张脸，“那个小酒鬼？”
　　“酒鬼？”白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可我从未听说过他有喝酒的嗜好，都说六皇子洁身自好、清高出尘，是储君的理想人选，嗜酒是不可能的了。”
　　白沉的反应像是取悦了苏萚，让苏萚想起了些好玩的东西，于是声音里都带着愉悦，“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至于储君嘛，不换个爹，下辈子也当不成。”
　　“听你这语气，你和陆晅很熟？”
　　“熟吧，但也不算很熟吧。”苏萚站在窗边，手指拨弄着一株与他齐肩的落星木的新叶，眯了眯眼，“我只是觉得很可惜罢了。”
　　诚然，陆晅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当年苏萚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不该被囚于宫中，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陆晅啊陆晅，你的选择到底是错的还是对的？就结果来看，你是错的离谱。
　　随着一声脆响，苏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折断了这落星木的新藤，安抚性地摸了摸断口，轻声对它道了声“抱歉”。
　　天权峰上的飞鸟走兽、石沙花草皆有灵性，苏萚有这一声道歉也不奇怪。
　　“萚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位故人。”
　　苏萚这个正经的回答把云想容逗得直笑，毕竟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又常年居于天璇峰下，哪里来的什么故人？
　　笑够了，云想容才说道：“时候不早了，可以动身了。”
　　也是时候道别了。

　　摇光峰位于最西边，云想容将苏萚送到了城门前便不再往前。
　　“萚儿，前面是天覆宗的地界了，我就不多送了，保重。”
　　苏萚点头，朝云想容行了一礼，正准备转身走，就看见苏芮朝他勾了勾小指头，苏萚了然一笑，用口型回答苏芮：都要好好的。

　　城外是一片荒郊野岭，城内是人民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场景。
　　城的最西侧耸立着摇光峰，也是天覆宗所在之地，四周山麓也落着大大小小地其他宗派，被簇拥在中间的天覆宗，不仅是受他宗膜拜，更是受万人景仰。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苏萚撇下了嘴角，脚下不停，往着最西边而去。
　　他现在想歇息一会，比如坐下来喝口茶什么的，也不挑不拣，随便就踏进了家茶楼，若是茶钱贵了，不仅是云想容给他准备的盘缠，娘亲留给他的储物戒中也有足够丰富的钱财了，若是茶钱便宜了，那也无伤大雅，苏萚本就不是一个在吃喝方面讲究的人。
　　“喂，白沉，我当初是什么时候救的你啊？”苏萚坐在茶馆二楼，优哉游哉地一口一口地往嘴巴里送茶。
　　“应当是十年后的七月廿二，怎么？”
　　苏萚一拍额头，哀叹道：“我的老天爷，你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
　　“……”白沉突然并不是很想理这个人。
　　“到日子了提醒我一下，我要去趟十三周。”
　　“你回去那个秘境干嘛？吃饱了撑的？”白沉并不是很理解苏萚的想法，毕竟整个十三周秘境中，最值钱的还数被压在林雾山下的他自己了，而如今连他都不在里边了，苏萚还回去干什么？
　　“带你重游你的窝，感动不感动？”苏萚也就敢嘴上逞强，在白沉生气的上一秒就马上改口，“好了，骗你的了，我要去救一个小鬼。”
　　“陆晅？”
　　“呵，你管这么多干嘛？”
　　苏萚和白沉斗嘴正激烈，楼下突然一阵骚动。
　　茶楼内走进来，一身白衣飘飘欲仙，白衣上点缀着墨色，衣袖随风翻飞，乍一看那姑娘就像一只高傲的仙鹤。
　　隔壁桌两个男子的私语也尽数被苏萚听了去。
　　“这姑娘谁啊？挺好看的么！”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你看她那一身衣裳，一看就是天覆宗北峰的弟子！”
　　“嚯，她就是秋棠？”
　　“是啊，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偏偏要去当个道姑。”
　　“可惜了可惜了，我媳妇儿要有她的一半好看，那也值了。”
　　“哈哈哈你做你的白日梦吧！”

　　秋棠，便是她么？
　　“居然还有个魔修。”
　　白沉的声音将苏萚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目光投到坐在秋棠身旁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玄衣，五官端正，却是一点也没有魔修的样子，倒是更像个书生。
　　修炼之人耳聪目明，苏萚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
　　“秋棠，你还在生我的气？那个黄熙到底哪里好了？他根本就配不上你，我杀他也是理所当然。”那男子顿了顿，突然深情道，“我早说过，不如你做我的道侣。”
　　“仙魔不同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们修仙者有你们的道，我们修魔的道难道就不是道了吗？”
　　话虽没错，但也改不了他是个面皮极厚的无赖的事实。
　　“你若是有其他道侣，我见一个，便杀一个。”
　　“魏凯风，你别太过分了。”秋棠语气平静，不带一点波澜，“我与黄熙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你杀他，便是我欠了他了。”
　　秋棠一偏头，引得额间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棠，是个让他顺理成章进入天覆宗的好媒介。苏萚勾起唇角又压了下来，下一秒就到了楼下。
　　“我……”
　　“我什么我，还缠着人家姑娘不放做什么？”苏萚知道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到这确实是能与秋棠搭上话的最快的方法。
　　“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我的事也轮得着你管？！”魏凯风作势要发飙，却听到秋棠一声惊呼，愣是让魏凯风出到一半的拳头硬生生地砸向了桌子，木头桌子哪里能受得住他这一拳？在一声巨响中便毁了个彻底。
　　“苏萚？是你吗？”惊讶中带着一丝丝惊喜和惊艳。
　　秋棠几乎是在看见苏萚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下山前，师父尚清曾给她看过一副苏萚的画像，说是要让她去接这个小师弟回来。
　　据说这幅画像还是半年前尚清偷跑去天璇峰看到苏萚才画下来的。
　　可这一不给时间，二不给地址，三不给通讯方式的，到哪里去找啊？
　　好在，在茶馆遇见，不然秋棠就真的只能对照着画像挨个挨个地看了。
　　“你认识我？”苏萚对秋棠的反应颇有些惊讶。
　　“我是天覆宗北峰弟子秋棠，奉师命接你上山。”
　　苏萚是见过秋棠的，但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看不真切，如今近看，才觉得有点熟悉的影子。
　　“多谢姐姐前来接应。”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这个师父就有些蹊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棠拉着苏萚就往外头走，喜悦之情滥于颜表。
　　“秋棠！”
　　秋棠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说：“我不知道黄熙好在哪里，也不知道你不好在哪里，但还是老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萚跟着秋棠走出茶馆，秋棠的话也消散在东风中，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