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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迟迟 ...

  •   【迟迟】

      烈大庄主近日里秀眉常蹙,满面愁容。

      她约是一门心思欲将这一腔愁绪收起,但骨子里就不是这块料,藏了眉头盖不住鬓角,镇日里乌云罩顶、神思恍惚。

      拖到到第六日上,趁庄主同雷惊鸿议事,竹院的主人驾临梨院。

      静渊王畏寒,袖子里常年拢个精致小巧的手炉。
      这人平日里空端着驯良乖觉的一副好皮相,实则进退徐疾、洞若观火,连带着促狭起来方式都格外新鲜别致——进了院子坐下后,头件事便是摸出个一模一样、烧上了炭正热乎的手炉递过去:“雪衣王已长不居北地,恐受不住这山高风冷,若不嫌弃,便拿来暖暖手。”

      奈何老妖怪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这辈子都不知道嫌弃两个字怎么写,毫不避忌地接过来就往怀里揣。

      两个人相对坐在花厅里,也不急着说话,先拿小火煨起一壶酒。
      院子里侍立的一众婢女远远站着,忍不住都偷眼在看。
      清风徐来,雪玉生辉。

      老妖怪抿了好几口酒,苍白如纸的脸上总算泛出微末的一丝嫣红,良久,拿手指敲敲桌面,懒洋洋地问:“喏,查出来了?”

      这句问话兜头兜脑毫无逻辑,偏偏对方就是接得上。

      “上个月,青龙堂有人在滇南挖到一块参。”玉自寒轻声道,“半臂长,是个人形。”

      “哦。”银雪笑道,“鬼盖参。”

      玉自寒道:“当地人传得神乎其神,说这鬼盖参吊气续命、生死人而肉白骨。”

      “呦,说那么好听。”老妖怪弯了弯嘴角,又是一口酒入了喉,“你信了?”

      玉自寒道:“这不紧要——紧要的是,我怕她信了。”

      老妖怪不再说话。

      “入秋后,她本就忙乱,为你我二人的病症,皆费过不少心思……”玉自寒叹了口气,“这参,来得真不是时候。”

      银雪道:“哦,那到什么时候方是时候?”

      玉自寒淡淡道:“自然是我二人只存其一之时。”

      老妖怪对着外人一向不大有表情的面庞,至此终于露出那么一点真正的、稀缺的笑意来。
      “有道理。”

      一支参,救不了两个病人。
      她得选一个救。
      可是该怎么选呢?
      这题太难,怪不得这几日,大小姐竟将自己愁成了个小老太婆的模样。

      老妖怪指尖转着杯盏,将漂亮凌厉的眉一抬:“我听出来了,你有办法,此番是来求我帮忙的,是不是?”

      玉自寒微笑道:“正是。”
      他接着道:“这参,能不能有效是其次——她若选了,怎么选便都是错的。”

      老妖怪微微一笑,反问:“你不怕死?”

      “不太怕。”
      掌中杯散着余温,年轻而沉静的青年柔声道,“我只怕她为难。”

      静渊王走这一趟梨院,留下个手炉,顺走封药粉。

      当日下午,枫院主人忽的练功入岔。

      四院惊动,庄主大小姐瞧着自己昔日老爹的宝贝疙瘩双目赤红、形若疯癫,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大声问身后婢女:“——参呢?”

      婢女唬了一跳:“火上熬着呢,不……不是说一会儿就送竹院么?”

      大小姐脸色白了白,咬咬唇:“救命要紧,拿来。”

      糊里糊涂就走火入魔的战副庄主糊里糊涂被灌了一肚子的人参汤,到了夜间,脉息奇迹般地平稳了。

      有琴去瞧了一眼,回来道:“确实是好了,我看着,比往日气色还红润。”

      老妖怪“哼哼”了一声,道:“便宜这小子了——那玩意儿我统共也就一根,藏了三十多年,能不是好东西么?”

      有琴笑道:“师傅,那我们……还继续?”

      老妖怪想了想,道:“我在烂柯山还埋过一支何首乌,你去瞧瞧,着人挖出来吧。”

      有琴道:“这回不必引着青龙堂去了?”

      老妖怪摆摆手,道:“引个屁,你找他那个侍卫玄璜,直接往吃食里掺吧,省得他自己折腾,还非得拉着我折腾。”

      有琴不说话了。

      他心想,静渊王虽极聪明,却也极笨。

      他总觉得大小姐面对他们两个人会犹疑、会难以抉择,殊不知大小姐自己心中自有一杆秤,谁轻谁重,从没有分不清楚的道理。

      他抬起头,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师傅——更深露重,银雪的眉头正结着细小的霜花,薄唇抿成一线,微微有个弧度,仿佛在笑,又似乎没有。

      “他得活得长久些。”有琴听见自己的师傅喃喃道,“起码,得比我长久些。”

      这日大小姐忙于照顾副庄主,近三更才至梨院,在门口被有琴泓拦了。

      “师傅已睡下了,庄主不若明日来?”

      大小姐不知怎么的,素来有些怕这板正的先生,也不大好反驳,“哦”了一声往回走,一转头提溜着裙摆上了房,熟门熟路掀了片瓦,轻飘飘溜进了卧房。

      榻上老妖怪正在假寐,冷不防天上掉下个大小姐,提着裙子,稳稳当当落在他榻上。

      他愣了愣,还是忍不住笑了。

      “扒窗撬锁的我见得多了。”他道,“掀屋顶的是头一回见。”

      “这是我的庄子,我高兴掀什么都行。”大小姐理直气壮地在榻上盘膝坐了,“谁让你唆使徒弟不给我开门的?”

      她一无赖,老妖怪也没办法了,只能问:“好好好,这么晚你不好好休息,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大小姐眼睛微微垂下来,轻声道:“今日还未替你运功呢。”

      老妖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现下已好得多了——你不用日日来。”

      小姑娘低下头不说话了。

      老妖怪叹口气,柔声宽慰道:“这样吧,我答应你,若有不适,便让有琴去请你,好么?”

      大小姐猛然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不想我来?”她眼中晕着一汪水色,泛着红,声音也闷闷的,“你不出门,白天我也见不着你——就见着你送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老妖怪微笑道:“莲心枣子、红豆糕,你都不喜欢?”

      大小姐委委屈屈咬着唇:“谁稀罕?都还给你!”

      她这样子实在可爱,老妖怪忍不住调侃她:“都还给我?那将我的衣服也一并还了吧?”

      大小姐抬起头瞧着他,大声道:“还就还!”说着就去扯自己衣襟。

      老妖怪简直哭笑不得,伸手去挡,大小姐也顶真起来,两个人你来我往,胡乱过了几十招,拳风猎猎,还惊动了外头的有琴泓:“师傅?”

      “没事。”老妖怪一手将不安分的大小姐按住了,“逗猫呢。”

      有琴立刻会意:“徒弟明白了。”

      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大小姐瞪大眼睛,怒道:“什么明白了?怎么就明白了?”

      老妖怪深觉此刻不能讲理,因而坚决一言不发。

      大小姐被抱得严实,手足都没处出力,心头委屈,一仰头,一口咬在老妖怪的脖颈间,心道:力气大了不起?我咬死你。

      她咬得很急,老妖怪躲得也急,结果脖子没咬准,一口咬在了老妖怪那形状漂亮的喉结上。

      两个人都愣了。

      大小姐还想要补救一下,奈何脑子一片浆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要命了。

      两个人打斗间身上衣物早扯得七零八落,老妖怪为了将大小姐压制住,单膝跪在了这小祖宗双腿/间,上上下下,严丝合缝。

      大小姐咬完人、泄完愤,自己先把自己给吓安静了。

      身上人互相贴住的肌肤冷得像冰,眼神却热得像火,某个部位的变化起得又快又可怕。

      大小姐浑身软绵绵的,伸手一推,好巧不巧还推在对方坚硬赤裸的胸膛上,惊得“啊”了一声。

      老妖怪简直快被她气笑了,低声道:“哦,这会儿知道怕啦?”

      他的声音原本就好听,此刻压着嗓子带了怒意说话,胸腔微微振动,震得她浑身又酥了酥,脸蛋红得像个刚出蒸笼的细面馒头。

      老妖怪恍了恍神,低下头,想要去捉她双唇。

      小姑娘这才一惊,慌忙一躲。

      老妖怪惯常扑空,早已不以为意,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将头埋在她一边肩膀处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半晌,低声叹了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

      说完这句,他松开对她的桎梏,翻身而起,盘起双膝,用被褥遮了下半身,靠着墙坐了。

      大小姐得了自由,立刻也坐起来,心口还在砰砰直跳,嘴上却还不饶人:“谁没良心了?”

      老妖怪笑道:“哦,是我错了,你有。”

      大小姐看他脸色,也瞧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忸怩了片刻,道:“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因为那鬼盖参么?”

      老妖怪道:“哦,什么参?”

      大小姐脸红了红:“我最近得了根参,原本要拿来给玉师兄补身子用的,谁知下午战枫练功忽然出了岔子,样子吓人得紧,我就拿来给战枫用了。”

      “明白,用了便用了。”银雪淡淡道,“你是一庄之主,不必事事都与我说。”

      大小姐道:“不是…….你是不是生气我没想到给你用?银雪,我那两位师兄,他们同你不一样,他们……”

      她的眼眶又有些泛红,小鼻子微微皱起来,老妖怪只瞧了一眼,心底便又轻易软成一片,嘴上却还忍不住要逗逗她:“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当然不一样啦。”大小姐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轻声道:“他们……都没有我呀……”

      老妖怪愣了。

      没有秋月与春风,空气里却像是开了树纷纷乱坠的花。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拉她,她却“哎呀”一声从床铺上跳了起来,嗔道:“都怨你,我险些忘了!”

      银雪见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情状,愈发觉得好笑:“又怨我?你忘什么了?”

      “这个呀!”小姑娘说着,献宝样从怀里取出样物事来。

      那是半截枝丫,约莫是方才放衣襟里压住了,还折了一半——上头新开了花苞,玉雪般一朵,十分新鲜可爱。

      “梨花?”他问。

      “照呀。”她喜滋滋地答,“我在山下也给你种了梨花,你日日闷在院子里,好生无趣,想不想去看看?我陪你去呀。”

      老妖怪轻轻抚摸着那新生的花苞,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开花?”

      大小姐赧然道:“我也不晓得,我头一次种这个,前几日还种死了两株,愁死人了。”

      老妖怪轻声道:“你这几天愁容不展,原来是为了这个?”

      “哎呀,你也看出来啦?”大小姐悄悄叹口气,“好像是开得迟了些…….”

      老妖怪没说话。

      他想:

      只消是你,再迟也不会是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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