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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三·冷暖 ...

  •   陈谨行启程去往岭南时,天正渐渐入冬。不过因为是一路朝南走,所以并不觉冷——南国的冬天毕竟远不及北方凌冽。

      陈谨行是江南人士,但江南的冬天也是冷的,也有落雪。岭南一带,他也是头一回来,此处远比他的家乡更湿热。年关将近,却也并不是十分寒冷,只是湿得要命。他越走越心惊,赵晟从小长在北方,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气候?

      巨木参天,枝叶阔大,四季常绿。这也是冬日,只有门上贴着的红纸让人感到些年味。历经艰险来到他乡,同来的同僚们都说要聚在一处热热闹闹地过个年。然而陈谨行千辞万辞地与同僚作别,只说要去拜访故人。

      他好不容易在除夕这日赶到赵晟所治之县,到时已是傍晚。此处惯来湿热,阴晴不定,猝不及防地就下起雨来。虽然气候温暖,但毕竟冬日夜雨,湿凉入骨,十分磨人。车夫赶着回家过年,任凭陈谨行软磨硬泡,也不肯再载他。待到陈谨行一路问路寻至县衙时,已是夜里了。

      说是县衙,但与江南富县全然是天壤之别。一方矮墙,几间破屋,大门紧闭。门口只寒酸地挂着一只红灯笼,孤零零地在夜雨里飘摇,反而显得有些瘆人。

      陈谨行用力叩了半天门,方有一个衙役出来应门。然而这衙役说的话他不大明白,他说什么,衙役也听得不真切。于是那衙役又去唤了个会讲官话的老仆出来,陈谨行忙道他是京城来的,要见他们县老爷。

      听闻是京城来人,里头的人通传的动作果然快了许多。陈谨行未等多久,便等得赵晟亲自出来迎他。

      赵晟人还没到眼前,问候的声音已传来了:“请问您是哪位——”

      他的话音猛然收住了。灯笼隐约的光下看不真切,他疑心自己是看错了。赵晟怔怔地愣了一会,才又朝前走了两步:“你,你……”

      陈谨行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赵晟如梦初醒,仍是不敢相信:“你怎么来了?”

      陈谨行笑:“赵大人不如把我带进去问话?”

      他穿得单薄,沾了一身冷雨,在风里发抖。赵晟恍悟,连声道:“快进来,快进来,是我糊涂了。”

      里头正在吃年夜饭,只有赵晟的人和几个无家可归的衙役。

      赵晟也忘了之前的话头,只问陈谨行:“吃过了吗?”

      陈谨行摇头,赵晟就叫人再去拿一副碗筷来。赵晟为他倒了一杯热酒,对他说:“你怎么也不撑把伞?”

      陈谨行道:“走得急,也没料到会下雨。”

      “那你也不知道借一把伞……”赵晟看陈谨行并不去拿那杯酒,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杯子。他尴尬地要把杯子收回来,陈谨行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赵晟把取来的碗筷递给陈谨行,陈谨行道:“我没想到真能在这找到你……”

      赵晟问:“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呢?”

      陈谨行低笑:“我以为你在哪里偎红倚翠呢……”

      赵晟瞬间变了脸色,劈手夺回陈谨行手里的碗:“那你别吃了。”

      陈谨行不喝酒是因为不会喝,强喝了一杯,立刻就有些上脸,头也因为热气和酒气有些昏沉。然而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这个玩笑的不合时宜。燥热和冷意在身上交替,他局促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他一面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一面又因为境遇的改变与长久的分离,而不知如何与赵晟相处。

      赵晟脸色和缓下来,把碗往桌上一放,说:“别说了,吃饭吧。”

      这一桌饭因为陈谨行这个不速之客而变得奇怪起来,赵晟咬着筷尖,食不知味。他该高兴的,却莫名其妙和陈谨行发起脾气——他已经不是什么小少爷了,却忍不住在陈谨行面前耍少爷脾气。

      到收拾残局的时候,外头陆陆续续放起爆竹来。赵晟有些别扭,也不知该和陈谨行从何聊起。他憋了半天,只说:“哎……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

      “是公事,朝廷派我来的。”

      赵晟一听,又惊又急:“你入仕才多久?你,你得罪谁了?”

      “没得罪谁。”陈谨行平静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赵晟急得站起来,“你是个傻子吧!”

      他一时许多大道理堵在喉头说不出,只好骂陈谨行。若放在从前,他知道陈谨行愿意不顾一切地追随他,他一定十分得意;但此刻,他忽然很明白当年父兄对他恨铁不成钢的劝诫。

      “你且别急。”陈谨行安抚他,“一年半载,三年五年,总之事情办完,朝廷会召我回去的。”

      赵晟长叹一口气。他家族没落,再无依靠,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也看不到头。

      陈谨行不一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好容易博得功名,前途可期。他想看陈谨行平步青云,大展宏图,就如同他自己鹤袍加身。

      这是他最后的盼头与期望了。他初来此地,只带了两个家中的粗使仆人,人生地不熟。此处湿热难耐,口音同京城大不相同,好容易有几个能讲京城官话的,也讲得十分古怪。

      单是沟通就用了几月来适应,但这仅是许多难事的开始。官府小吏一个个皆是地头蛇,欺他年纪小,又是外来人。半夜他躺在床上,屋顶漏水,床铺硬,被褥潮,自打生下来他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赵晟睡不着,只是悄悄流泪。他想起流放的父亲,处境大约比他还要凄凉得多。他又想起陈谨行——陈谨行还很好,世上的事情并不是全都十分糟糕,这使他心里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

      他确实牵挂陈谨行,但他是希望陈谨行能担负着他的一份期望做一番事业,而不是想要陈谨行来与他一起受苦。

      陈谨行说:“我明白,我明白你。我与你约定过要在京城再见,我不会忘的。”

      他又低声说:“只是我等不及了,就先来找你了……你不要怪我。”

      赵晟说:“你自毁前程,关我什么事?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是,是。”陈谨行应道,“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走时在宝云楼买了点心,可惜一路上太潮,还是没能带来。”

      赵晟即刻又急起来:“你是俸禄拿多了烫手吗?去宝云楼买点心!”

      从前他和陈谨行吵架,陈谨行说他挥霍,他就说宝云楼的点心他都拿来喂狗,叫陈谨行少管闲事。那时候他对银子全无概念,只是随着性子和陈谨行置气。

      陈谨行道:“俸禄总能再拿……只是委屈你了。”

      赵晟仰起头来,止住泪水:“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吃什么不是吃,那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陈谨行低语:“对不起,我总是没法叫你高兴。”

      “呆子。”赵晟说,“谁叫你道歉了?”

      他说:“我很高兴。”

      说出这句话时,他却的声音却忍不住哽咽起来。陈谨行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安抚他:“高兴就好,你别哭了,我……”

      赵晟扑上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哭得肩膀抽/动。

      陈谨行试探着用手轻拍赵晟的背,他听到赵晟闷闷地说:“陈谨行,我什么都没了。”

      陈谨行抱紧了他,一句“还有我呢”抵在舌尖上,几次三番说不出口,终于还是只说:“会有的。”

      雨停了,有烟花炸开了,彩色的星光洒在阴沉的天上。陈谨行说:“你,你还有我呢……”

      他说:“别怕,都会有的。”

      新年的夜里,两个年轻人抱在一起。他们的苦还没受够,但他们还有许多的新年,他们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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