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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瞎眼小乞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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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路阿芙拉再熟悉不过了。
她清楚地知道,哪里有石墩,哪里有坑洼,也知道那棵拦腰斩断的大榕树占了小巷一半的道。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墙沿,走到尽头时,她看到了微弱的烛火。
那是奶奶特地为阿芙拉留的灯。
煤油灯对贫苦人家来说太奢侈了。
奶奶便时常做些针线活去杂货铺换取卖不出去的蜡烛头。
阿芙拉做的是乞讨的活,难免晚归,天黑之后,奶奶便会在门口为她点燃一盏烛火。
阿芙拉鼻头酸了酸。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蛋,扬着笑,推开了门。
木门破旧漏风,稍微活动一下便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刺耳难听,却也告诉了屋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她的孙女回来了。
“乖孙女,怎么才回来啊?”
奶奶颤颤巍巍地朝阿芙拉走来,阿芙拉听到了脚步声,忙跑了上前,
“奶奶,您歇着别动啦。这是我家,我还能摔倒吗?”
昏黄的烛火摇曳,光线下,奶奶凑近了阿芙拉。
老花的眼睛看清楚了小姑娘有多狼狈。
老人家当即摇了摇头,将小姑娘抱了过来,心疼地问道,
“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怎么一身都是泥点子?”
女孩声音软软糯糯,“才没有呢,是因为外面下雨了,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没摔伤吧?”
小腿处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阿芙拉却摇了摇头,
“没呢!我摔在了泥巴上,没有受伤,就是衣服都弄脏了。”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我把奶奶帮我做的新衣服弄脏了……”
“小傻瓜,衣服哪有我的宝贝孙女重要?”
奶奶揉了揉阿芙拉的脸颊,这才发现小姑娘的脸异常白净,她变得严肃起来,
“阿芙拉,有没有别人看到你的脸?”
阿芙拉下意识抬手摸了脸颊。
那个说不上是好心还是恶毒的少年,用他粗粝的指腹,恶狠狠地擦掉了她脸上的碳灰。
他说,“一张好看的脸蛋,也没有让你比别人过得更好。”
想不通。
阿芙拉摇了摇头,
“可能是我摔倒的时候蹭掉的。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应该没有人看到。”
“那就好,那就好。”
奶奶松了一口气。
这个片区鱼龙混杂,小姑娘要是不慎暴露了自己的样貌,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过了半晌,老人家又开口,“你明天去南希阿姨那里。”
“我托她给你找了个叫卖的活儿,眼睛看不见也能做。”
阿芙拉想拒绝。
她知道,去了以后就不能时常回来了。奶奶年纪大了,时时需要人照看着,要是出事了她却不在身边可怎么办?
“奶奶……”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老人家眉头一拧,故作严肃地训斥道,
“你一个女孩子,又看不见,总不能一辈子乞讨。奶奶我也不放心啊。”
见阿芙拉有些犹豫,老人家继续劝道,
“以前你还小,奶奶又没能力,只能让你出去讨点饭食好维持温饱。现在你长大了点,总得有份正经活计,不然怎么养活自己?”
“这……可是奶奶你怎么办?”
“傻丫头,你看不见还听不到吗?奶奶这声音中气十足的,哪里需要你一个小丫头照顾?”似乎是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老人家又提高了嗓音,
“奶奶还指望着你赚钱给奶奶享福呢。”
阿芙拉抬起头,吃力地寻找面前的人影。
她竭力想从奶奶的神情中分辨出她的话是真是假,可她那么努力,双眼还是涣散无神。
女孩歪了歪脑袋,思考了片刻,艰难道,
“好吧,我明天一早就去。”
奶奶闷声笑了笑,顿了顿才夸她,“好孩子。”
老人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颤颤巍巍躺上低矮的木床。
等听到老人平稳的呼吸声后,阿芙拉才蹑手蹑脚地去了柴房。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磨破的布料与血迹黏合在破碎的皮肤处。
光是脱下衣服这个动作,阿芙拉就疼得满头大汗。
于她们这样的家庭而言,木炭也是很金贵的。
好在现在是初夏,勉强能用冷水洗个澡。
半大的女孩自行清理了伤口,将自己收拾整洁,还不忘洗干净被弄脏的新衣服。
等所有事都做完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阿芙拉不愿吵醒奶奶,便在柴房搭起了一张简陋的床铺。
刚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光线透过残破的窗户,直直地照射在阿芙拉的身上。
尽管才睡下去没多久,她还是立即醒来了。
她记得奶奶的叮嘱,今天要去找南希。
南希的家在几个街区外的巷口。
巷口连接着大路,行人和马车来来往往,她便在那里支起了几个摊位。一个自留做点小生意,其他的摊位都租出去吃租金。
她过得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好。
眼红的人也很多,不少人随便找个由头就去找南希的麻烦。
南希深谙贫民区的生存之道,在全部女性都争相成为“家庭天使”这样的贤妻良母时,她反其道而行之。
南希从不掩饰自己的泼辣,隔三差五地在巷口叉着腰指桑骂槐。她也从不发什么善心,几个摊位年年涨租,租客敢怒而不敢言。
这个片区的人都说,离南希远点,她不是个好东西,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但阿芙拉的记忆里,南希和其他人口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她不温柔,也不和善,甚至总是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但阿芙拉信任她。
“小东西,你变瘸子啦?”
是一道嬉笑的女声,阿芙拉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女孩板着脸看那道影子,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止住笑声,“南希!”
“真是的,半大的孩子怎么像个小大人一样?一点也不经逗?”
南希嘴上说着嫌弃,却伸手拉住了女孩的手腕。
她一点也没意识到,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体虚弱又才受了伤,是需要精细一些对待的。平常抡起东西砸地痞流氓的力道一点也没收着,全使到了阿芙拉受伤的部位。
“嘶——”阿芙拉轻轻叫出了声,手往里缩了缩,“南希,你轻一点……”
“怎么了这是?我看看。”
南希低下头,便看到女孩手掌上被砂砾磨出的道道血痕,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给阿姨说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
“昨天……我被人踢了一脚撞在了路边。”
“连你这点大的小孩都踢?!”南希难以置信,“知道是谁吗?老娘去找他麻烦!”
阿芙拉摇了摇头,“南希,我看不见。”
南希看着她无神的双眼,气愤道,
“那也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你记得那人的声音吗?回头我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带你找过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狗杂种对着一个小孩子撒气!”
声音……
阿芙拉当真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她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每个人拒绝她时的话语,可声音……
她只记得一个。
最动听的声音,却对她说出了最恶毒的语言。
但纵使他嘴上恶语相向,却还是帮了她。
一个矛盾的人。
“我不记得了。”
“唉,你真是个肉包子。”
南希恨铁不成钢,边摇头叹气,边拿了药物和绷带替阿芙拉简单的处理了手上和腿上的伤口。
她脾气火爆耐不下性子,包扎手法十分粗犷。
匆匆处理完后,南希就把阿芙拉带到了摊位旁,也没想着让小姑娘休息会儿。
“你今天就站在这儿,只管大声吆喝就行。我这儿新进的一批针线火柴盒太多了,得多来点客人才能全部卖完。”
阿芙拉慎重地点了点头,问了南希各类商品的价钱,就开始卖力吆喝。
“一赫勒就能带走整个针线包,买三送一!”
“改良火柴到货啦!再也不用担心火势太快烧到手啦!”
阿芙拉实心眼儿,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好。
她从清晨喊到了中午,嗓子哑了就喝口水继续。
南希就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
她笑眯眯地看着阿芙拉,客人来了就起身买卖,没有客人便兀自躺下,好不快活。
阿芙拉这个便宜又耐用的小喇叭足够让南希乐呵一天的。
阳光变得更烈一些的时候,南希走到了阿芙拉身边。
“小东西,你歇会吧,中午没什么人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说着,南希突然抬手弹了弹阿芙拉的脑门儿,笑问她,“我这轻松又包吃的工作美上天了吧?”
阿芙拉的喉咙因干渴沙哑变得难以吞咽,但还是认真地朝南希的方向点了点头。
阿芙拉听到了南希离去的脚步声,她往摊位旁挪了挪,免得有人误以为摊位没人看守偷拿东西。
午间的行人没有早上多,但阿芙拉还是能看到零星的模糊影子穿梭。
很巧,南希离开的档口,阿芙拉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小姑娘,这个怎么卖?”
阿芙拉茫然地看向那个人,问道,“你想买针线包、火柴还是纽扣?”
那人没再说话。
阿芙拉看不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匆匆打开口袋,将摊位上值点钱的玩意儿放了进去。
他的动作很轻,但阿芙拉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女孩失明后,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
一片朦胧的世界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异常明显,更何况是商品在袋子里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呢?
阿芙拉立刻抓住了男人的手臂,她用尽了所有力气,以至脸色都泛白了,
“不准拿走这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