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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1第三次上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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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
这个名字来得突然。
突然脑海里闪过的画面,腻黄色的灯光底下,一个大男孩,一个小男孩,互相做着鬼脸。
不知道怎么就笑出来。
身子下意识地前倾,两手就抱住双腿,同时泪就掉了出来。
沈教授的房子很大,十几年前的公家小区,厚重到古板。
单位最后一次分房子,学校高层一致通过,把顶层的大平层分给沈教授。沈教授任劳任怨大半辈子,可算是有了回报,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一年以后沈约就出了事。
十年前网络诈骗真是个再新鲜不过不过的洋词儿,街坊们的论调,这词儿越稀有,这犯的事儿也就越大。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网络诈骗变成了间谍罪,变成了汉奸,沈轻那时候还小,唯一的记忆就是父亲的手。
沈教授本来不是汗手,那一段时间手却总是汗涔涔的。
那年头大学教授都是出了奇的爱惜羽毛,不知道是不是那十年做下的后遗症,他们不止是公家人,不止是共产党员,还都真正有着人类文明的工程师的觉悟,认为自己是真正代表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的人。
沈约出事以后不到一个月,沈教授提前退休了。
房子正中央有跟水泥承重柱,就在客厅正中间,那年代的房子,没有任何设计感。
记忆里沈约走之前最后做的,就是靠在这跟柱子上抽了根烟。
那时候沈约留着爆炸头,上身的马甲看着几个月都没洗过,黑得发绿,一阵一阵的烟雾升起消散,沈轻觉得又好看,又不好看。
烟雾好看,自己的哥哥,不好看。
沈约走了以后,沈约的屋子就一直空着,后来沈教授走了,沈轻辍学打工,整个房子都空了。
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有人住的房子,就算一直没人搭理,也不会破败到哪儿去,蜘蛛爬虫都绕着走。没人住的房子,就算有人定期维护,也会很快的荒败下去。
沈轻不是个洁癖的人,还是花了整整一天把这个房子从荒秽的边缘拉了回来。
店里定了鲜花,每天早上都有新鲜的花送过来,沈轻把花瓶里的水换新,一根一根插进去。下班的时候,沈轻又把花一根一根抽出来,带回家,插瓶,摆在正南边的窗台上。
店里的鲜花一天一换,家里的花两天一换,只有这件事沈轻这几天来做的最有规律。
手机响,沈轻滑开,正好看到屏幕上弹出的短信提醒,还有前面的几个字:“想见你。”
仍旧是不搭理。
沈轻在家里睡了一会,老房子,长期没有人住,窗户玻璃就算再擦,也终究有一层灰蒙蒙的底色,发黄,阳光于是不能朗照。
沈轻没拉窗帘,漂泊在外,早已养成了随处可以睡着的习惯。
差二十分钟一点,沈轻被闹钟叫醒。
差不多能睡了半个小时,沈轻迅速清醒,盯着窗户外面发愣。
一个人的时间,时间总是很长很长,同时很快很快。
总让人想起松软的海绵。
好久好久以前,沈轻总是期盼着生病,沈教授要上班,沈约要备战高考,他一个人就可以在家,这个时候整个家都是他的。他就那么站在飘着灰尘的阳光里,感觉美得要哭出来。
手机又震动,沈轻看屏幕:“我到北京了。”
那人似乎吃准了沈轻不会点开看,发的句子都是短句,保证光凭着来信提醒下面不到一行的“摘要”就能让沈轻读完。
“我在你对面。”
“我看到你睡着。”
“一样好看。”
沈轻抬眼,偏头。
对面的居民楼从这个方向看正好是背阳,窗户也都是没有飘窗的卧室窗,里面是一样的黑漆麻乌。
沈轻嘴角撇了撇,哼一声笑。
走到客厅拿了根棒棒糖,然后把花瓶连锅端。
走到窗户边拉开窗户,喊:“你丫变不变态啊,有自知之明的赶紧滚,一条短信五毛钱,你家有矿啊?”
“还有好不意思啊,以后我们店里不定花了,丫的我嫌晦气。”把花盆里的花直接倒到楼下。
然后恶狠狠地撕开棒棒糖纸,扔进嘴里。
沈轻在窗户边得吮了五分多钟,楼下一阵脚步声,低头看是保洁大妈终于闻声赶到,看见楼下水泥地上花花绿绿一片狼藉,举头就是一句“小伙子你吃错药了怎么着……”
沈轻啪一声把窗户关了。
沈轻下楼,保洁大妈还没扫完,沈轻面带微笑从保洁大妈拢成一堆的花叶上踩过去,骑上自行车,走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莫一帆打算在医院里常住了。
于琛守着莫一帆。
于琛是实习警察,莫一帆已经转正了。于琛比莫一帆整整小了两届。
于琛长达两年的休学时间里发生过什么,莫一帆一直没问过。
“就是谈恋爱呗。”大学里有人问莫一帆于琛怎么回事,莫一帆如是说。
莫一帆说:“我要吃糖。”
于琛下楼给莫一帆买了一大兜糖:大白兔,雅客,阿尔卑斯,用莫一帆的话说,“有身份的糖”都来这儿开会了。
于琛扔给莫一帆一盒雅克,莫一帆拆开,“橘子味的?下次买柠檬。”
快三天,于琛没给尹川流发一条消息,尹川流乐得清静,你不来我不往。两人的通话记录断在三天前。
莫一帆抠开一颗扔进嘴,直接咬开里面的糖心,冲于琛挤挤眼,“你家小流流。”
“跑了,应该是。”于琛勾嘴角,低声,“我一直盯着局里,被抓了我肯定知道。”
“那就成,别老子摔这一把又成了白费劲。”
聊天就此中断,莫一帆低头啃糖块,于琛抬头往窗外看,正午日色白得很,看不见楼底下,对面是灰扑扑的楼房,有个用吊绳吊在半空中的擦玻璃工拿着大刷子工作。
“大白兔!”横空飞过来的糖皮闯进事业,于琛晃过神来,“想啥呢,都喊你三声了,给个大白兔。”
于琛说,“这儿有电视,我明儿抱个影碟机过来,我下班了陪你看片。”
莫一帆不满,“别转移话题。”
“我想去看看汐姐。”于琛说。
尹汐埋在公墓里。
离北京四大市区挺远的,在昌平。昌平线地铁还没开通,于琛起了一个大早。
这几天局里,于琛出了奇的清闲。尹川流的案子于琛自然是不能插手,所长也不让于琛去接待处了,就呆在后面做做资料整理,有新的案子下来也绕着他走。
所以周末,于琛十分难得的休了两个全天。
纵然如此,派出所宿舍,于琛还是第一个睁眼的。
没了莫一帆,四人一间的单间里突然空了一个角。
对面上下铺睡的俩人昨儿晚上夜战,参加了一次突击扫黄,一直到四点半才回来,于琛被他俩吵醒了,起来给他俩打了俩鸡蛋,用壶里的开水冲开,一人一碗。
俩人道了谢,洗了澡各自进被窝。
没有废话。
熟悉到了最深处,往往变成沉默。
所谓默契。
俩人睡着,于琛却睡不着了。
这一天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尹川流。联系了仿佛是对不住莫一帆,不联系却又总是放不下心来。
尹汐贩毒,被抓,判了死刑。执行那天,天气很好。
于琛没去,莫一帆也没去。
两个人,满北京城跑着找尹川流。
尹川流失踪了。
莫一帆和于琛各自找借口问家里借钱,俩人合资在昌平买了块坟地。俩人一致同意,不开追悼会,不举行葬礼,甚至没有遗体告别,直接下葬。
两个人都没有勇气面对尹汐。
尹汐的骨灰盒是很朴素的深棕,那个年头简约还没有成为一种风尚,大众普遍认为繁复穿凿是最大的美,这种素净的骨灰盒无疑是一种最大的寒碜。
没有哀乐,公墓墓管把俩人领到坑边,掀开白大理石做的顶盖。
莫一帆捧着骨灰盒,递给墓管。
墓管把骨灰盒放进坟地,盖盖,拍了拍手,朝俩人点点头,走了。
俩人从头到尾没有互相看一眼。
一直到回去的汽车上,莫一帆才开口,声音几乎连莫一帆自己都认不出来,挺嘶哑的。
仍旧没看于琛,“回来上学吧,等到开学,我陪你一块回去办复学手续。”
于琛在床上窝了半个多钟头,睁着眼看着白糊糊的天花板,天花板一平如洗,只有两边各自有一根电棒,两根电线爬墙而过,打破了简单的干净。
屋里的颜色从漆黑开始,在藏青深蓝之间渐变,于琛坐起来,俩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于琛从柜子里捞出一身毛衣,下身还是制服裤子,去镜子前面照了照,感觉不是太好,于是又翻半天找到一条米色的休闲裤换上,又去洗手间吹头发。
好久没有这么正式,每天宣誓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强的仪式感。
时间太早,门口的笑花店都没开门。于琛顺着胡同走,问了几个晨练的大爷都说不知道,远远的却看见一个细长条的人影。
熟悉。
看清的时候,于琛突然想挪开目光。
“哟,于警官早。”沈轻先打了招呼,“你搭档呢?你出来给他买早餐啊?”
于琛扯了扯嘴唇,没说话。
“最近怎么没在院儿里看见你,怎么着搬家了?脸色不怎么好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一连串的问题。
于琛缓了缓,也问:“这附近有没有开门早点的花店。”
这下轮到沈轻诧异,“怎么茬这是,给你搭档买花?玫瑰还是康乃馨啊?”
“白花。去看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