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依旧》宴庭燎

2、血夜枫桥

　　这一年的雨季，来的比往常的都要早上许多。
　　清明节才过去没几日，江南就下起了小雨。春日的雨丝软绵绵的，落在来来往往的江湖人身上。这些江湖人大多过的都是些刀口舔血，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因此也并未在意这些稀稀落落的雨滴，一个个顶着雨滴神色匆匆的在港口巡视着。
　　这片港口与其他的港口并无什么不同，简陋的过道，杂乱的货物，错落的商船。只是今日，港口里船只都安安静静的停泊在两侧，除了这几个巡视的江湖人，再看不见其他船员的踪迹。一阵风过，忽而不远处也随风飘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来自一名少女，那少女看着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袭鹅黄色的对襟长衫，手里撑着一把纸伞，行走的步伐很慢，跟那些行色匆忙的江湖人很是不同。
　　“姑娘，这枫桥镇今日并不太平。若是无事的话还是尽快去渡口坐船离开吧。”闻言，少女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名英气十足的成年女子，那女子微微蹙着眉，似是在为什么事情焦虑着。
　　“谢姑娘关心。只是我是受人所托，特来此地寻人的。若是寻不到，我怕是走不得了。”
　　“寻人？此地除了铸神谷的兄弟就只有我们水龙吟的人了。姑娘若是寻人不妨同红渠说，或许红渠可以帮上姑娘你的忙？”
　　“红渠？呀，原来你是红渠姐姐呀！我是桑楚山庄的楚阿长，此番出庄历练，庄主怕我惹事，就命我带着信物来找唐师弟，说是要他多多照看我。”楚阿长从怀中掏出令牌，递给了李红渠。
　　李红渠拿起令牌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是出自桑楚山庄没错，便道。“你若是从桑楚山庄来，便是老盟主的弟子了。三日之前，连环坞大举攻陷铸神谷。我同盟主闻讯而来，哪知盟主唐青枫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不知去向，如今我也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哎，他平日里没个正经也就算了，如今水龙吟和帝王州形势紧张，这个时候还到处乱跑，叫我们好生担心。”
　　那女子闻言，笑意淡淡的盈上了嘴角，道：“看来这唐师弟平日里没少给红渠姐姐添麻烦呀，看给姐姐气得。姐姐莫气，您带着兄弟们在这儿守着，我去帮姐姐寻寻唐师弟的踪迹。”
　　“如此甚好，那便麻烦姑娘了。”
　　“姐姐不必客气，唤我阿长便好。”言罢，楚阿长同李红渠作了别，朝着枫桥镇的方向赶去。向着枫桥镇的这一路，都安静的可怕，除了雨滴声，连鸟儿的啼叫也不曾听见过几声。
　　而且越是离得枫桥镇近些，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就越为浓烈，看来今次到这枫桥镇，必定是惊险万分。楚阿长隐了隐身形，一个手刀劈晕了在一边守岗的连环坞守卫，躲在了镇口的草垛后面。看来潜进枫桥镇，着实不是件易事。这是楚阿长第一次独自闯荡江湖，虽然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对付这些江湖上的小喽啰绝对是绰绰有余的，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我要是你，就不会冒然闯进枫桥镇。”寂静的枫桥镇外，这一声清脆的声音如同平地的一道惊雷，惊起了楚阿长一身的冷汗。
　　是谁？竟能在自己高度警觉下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正当楚阿长思索应对之策时，那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这枫桥镇可是龙潭虎穴，我劝你还是不要鲁莽行动。像你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姑娘，死在这里实在是很可惜。”
　　楚阿长回头，只见一名青年男子同她一般躲在草垛后，只是与她的狼狈不同，那男子神态悠闲地摇着手中的折扇。不知是在此地待得久了，还是这男子的头发自来就梳得松散，总之，他的头发被港口的风吹得很乱，不听话的搭在水蓝色的领口上，倒是那双眼眸依旧明亮的很。
　　“方才，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是谁？”说着，那双眼瞳就笑盈盈地朝楚阿长望了去，和她的对了个正着。
　　换做平日里，若是被旁的什么男子这么似笑非笑的睨着自己，楚阿长肯定会觉得此男子轻佻下作，而后叫上自家老爹将其好生教训一番。可面前这个男子的行为，非但不会让她觉得轻浮，反而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风流洒脱。果然，人若是长得好看，轻佻也会变成洒脱。
　　“可我要去这枫桥镇里寻人，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今日也须得闯上一闯。”说着，楚阿长解下了系在腕上的手帕，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
　　那男子看着楚阿长坚定的目光，有些好奇是何人如此重要，肯让这个年轻的女孩不惜以生命为赌注也要到这枫桥镇内寻人。
　　“哟，姑娘可是要去救自己的情郎？”是了，这姑娘肯定是要去救自己的情郎，不然何必如此拼命。不等楚阿长回答，男子就在心中就自顾自地想着，甚至已经开始得意于自己的料事如神了。
　　“不是，去救一个混蛋而已。” 此言一出，楚阿九又觉得混蛋这个词用的实在不好。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便默默的低了头，不想让眼前的男子看见自己这般的娇羞之态。
　　“既然是个混蛋，姑娘何必救他，管他去死好了。”猜错了楚阿长心思的男子有些不悦，暗道这女子真是奇怪，豁出命去就仅仅是为了去见一个混蛋。又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年头，江湖少女们都不追着他这样的青年才俊了，全被混蛋拐跑了。
　　楚阿长看着男子出神的模样但笑不语，微微一抬手，朝在另一边站岗的守卫丢了一发暗器。随即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打断了男子的沉思，紧接着，枫桥镇内连环坞的众人就开始骚乱了起来。
　　“你这丫头，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男子看着这场骚乱的始作俑者，拉起楚阿长的手就开始跑。只见楚阿长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似在算计着什么。
　　“像大侠这般好的身手，躲在这里岂非可惜？不如出去同我动一动筋骨吧。”
　　男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提剑上去同楚阿长杀出重围，一边打还一边嚷嚷道：“我们本可以偷偷夺回枫桥镇，何必非要弄到如此境地？”
　　“大侠怕是忘了，我是来寻人的，可不是来夺回枫桥镇的。把声响弄大些，我寻人也可方便些。”楚阿长一脚踢开向她砍来的守卫，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个鬼精灵的，怕是知道自己独自一人在枫桥镇里横冲直撞太危险，才故意拉着本大侠下水的吧。早知如此，我今日便不该好心提醒你，也省的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虽然嘴上说得自己可怜，但这男子的武功却好生了得，不出片刻，便将枫桥镇内的喽啰清理了七七八八。
　　楚阿长同男子从港口一直杀到枫桥镇内，却并未寻得唐青枫的下落。既然唐青枫现在不在港口，也不在枫桥镇内，那大抵应该是在铸神谷了。江湖上谁人不知唐青枫同铸神谷谷主齐落竹乃是至交好友？楚阿长相信铸神谷和齐落竹落难，他唐青枫定不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这枫桥镇也夺回来了，在下还有事要去铸神谷一趟，姑娘就不要跟着在下了。”
　　“谁说我跟着你了？这铸神谷你去得，我便去不得了么？这去铸神谷的路就这么几条，我同你一样选个近的，怎么了？”
　　男子哑然，运起轻功朝铸神谷赶去。楚阿长看他有些焦急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提着轻功跟着他追了上去。可她自小身子就薄弱，也不及男子那般内力深厚，刚才又经历了一番打斗，待她赶到铸神谷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这么慢啊，轻功这么慢以后遇到匪徒不是连跑都跑不掉吗？我看你的衣着打扮多半是个世家子弟，你家长辈是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闯荡的？”
　　“我家长辈自是不放心的，所以才让我来找那个混蛋。我本以为他这个人，混蛋是混蛋了些，办事还是靠谱的。谁知我在这江南转了好几转，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他的人影。”楚阿长勉强运了一口气上来，伸出手拍了拍胸口。
　　“姑娘所找之人当真如此混蛋？竟丢下一个弱女子独自闯荡江湖？若是的话，在下他日遇到其必当帮姑娘好好教育一番。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分头行动。姑娘从正面杀入，在下从侧面潜入，看能否探到齐落竹的下落。”男子说完，就自顾自的跳上了房顶，留下楚阿长一个在原地腹诽。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他从正面杀入，自己悄悄去寻人的吗？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吸引火力，这合适吗？况且他武功那么高，打这些人如同切菜一般，不像自己，还要费好半天事。
　　待楚阿长刚杀进大厅，已经过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好在她刚进大厅，就看见了男子拉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向他走来，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便是齐落竹，你若是要在谷内寻人，找他便可。”
　　楚阿长礼貌地作了个揖，以示对齐落竹的尊敬，别看她平日里在桑楚山庄被众人娇惯着，可这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会落下。毕竟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人家才会愿意帮她的忙。“齐谷主，您可曾遇到过唐青枫唐盟主？”
　　听闻此言，齐落竹和那男子俱是一愣，还是齐落竹率先缓过神来，朝楚阿九问道：“姑娘寻青枫可是有什么要事？还是说仰慕青枫而来？要知道我可是见过很多追着我询问青枫下落的姑娘。青枫的确优秀，年纪轻轻就位及四盟盟主。不过你这般为了见他不要命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谁……谁仰慕他了？是我们庄主怕我一个人在外不安全，才让我带了信物来找唐师弟的。顺便让我转告唐师弟说，别以为师傅年纪大了隐居了就糊涂了，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唐师弟每日不务正业找不到人惹得水龙吟上下不满的传言，他老人家在桑楚山庄都听到了。”说着，楚阿长还学了学子桑不寿说话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下巴底下不存在的胡子。
　　“青枫，人家姑娘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句就打算溜了？”
　　在齐落竹的提醒下，楚阿长才发现站在齐落竹身边的男子正一声不吭地提起扇子打算开溜。对呀，她怎么这么笨呢。年纪轻轻内力如此深厚且对铸神谷各处分外熟悉的人，除了他唐青枫还能有谁？敢情她就这么跟着唐青枫一路巴巴的从枫桥镇跑到了铸神谷，还差点让他溜了？
　　“唐师弟，都怪师姐眼拙一时没有认出你来。你也不至于生气的跑掉吧？”楚阿长一把揪住唐青枫的袖子，避免他开溜。
　　唐青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楚阿长，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当年在子桑不寿那里学艺时有这么一号师姐，可她手里拿着地却又的的确确是他师父老人家传令的令牌没错。师命不可违啊，就算他在心底里已经认定了这个师姐是个大大的麻烦，却也不得不带着她一起天泉山庄同那里奋战的八荒少侠会和。
　　天泉山庄内，八荒少侠正和金玉使对峙着。
　　“少侠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楚阿长同唐青枫一起蹲在房顶上，看底下的金玉使扭着自己的水蛇腰一步步的朝着那不知所措的八荒少侠走去。楚阿长皱了皱眉，踢了踢唐青枫示意他下去救人，这个金玉使看起来就不像个好相与的，想来那少侠必定是应付不来的。
　　“哦？那何时能轮到我？”被楚阿长踢了一脚的唐青枫抖了抖衣摆上的脚印，纵身一跃落到了金玉使的面前。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水龙吟的唐盟主到了，果然是个俊俏的小哥呢？不过唐盟主的身边不是有个娇俏可人的姑娘了么，虽然这韵味是差了一点，可唐盟主这么调戏奴家，就不怕这位姑娘吃醋吗？”
　　“姑娘哪的话，不论是相貌身姿，她都哪能同姑娘你相比啊？姑娘不如卖我个面子，乖乖束手就擒吧。不然这刀剑无眼，伤了姑娘，我可是会心疼的。”
　　站在唐青枫身侧的楚阿长听了此话，不由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他们两个调情也就算了，干嘛要贬低她呀。
　　“有唐盟主这么俊俏的人儿相陪，奴家求之不得。可您看看您身边那位姑娘，那小脸气得，真是我见犹怜啊。奴家看了都如此舍不得，唐盟主就不心疼么？”
　　“不心疼不心疼，我倒是心疼姑娘这般识大体呢。”
　　常言道，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楚阿长忍得了金玉使和唐青枫的一次调笑，可这两次三番的下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遭不住了。心头的怒火若是不发泄出去，怕是要活生生的气死在当场。随即她抬了抬脚，狠狠的朝唐青枫踩了过去。
　　这一脚显然是用力不小，令平日里泰山崩于面前也是一副笑眯眯样子的唐青枫，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瞧瞧，唐盟主可是把这位姑娘惹急了呢，奴家今日还有事要办，想必是陪不得唐盟主了。过两日必定会回来找你，你可要等奴家呀。”
　　“你以为你走的掉？”可未等唐青枫的话说完，金玉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说你，不早出手？现在让她跑了可怎么办？”楚阿长气急，这个唐青枫，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你要是不惹她，说不定她就束手就擒乖乖的让我绑了呢。”
　　“这么说你还倒怪起我咯？明明是你自己……”话音未落，楚阿长就听见了远处有人唤着她和唐青枫的名字。
　　“唐盟主，阿长姑娘。”
　　“卢北川这家伙果真不愧是太白狗，追踪技术一流啊，这么快就找来了。”看着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卢北川，唐青枫下意识的的想逃跑，可衣袖却被楚阿长紧紧的拉住。“你拉着我做什么，赶紧跑啊，不然我被抓回去可是要被红渠念死的。”
　　“唐师弟，我跑不动了……”
　　看着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楚阿长，唐青枫扶了扶额，想了想李红渠追着自己盟主盟主地念个不停的情景，当下心头一横，揽着楚阿长的腰飞快的跑了起来。楚阿长看着身形就很瘦弱，但真当唐青枫抱着她跑起来的时候，还是不禁感慨，难道师傅平日里虐待了这小丫头不成，好歹是个成年女子，怎的会抱起来比唐三还要轻许多？
　　唐青枫提着楚阿长在树林里跑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却依旧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楚阿长约莫着卢北川大抵已经被他们甩在了不知何处，便吵着嚷着要唐青枫放她下来。
　　“唐师弟，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都抱着你跑了半个时辰了，你怎么才想起来要让我放你下来？”唐青枫笑眼弯弯，微微侧了下腰，示意长依可以松开扯着他领口的手了。
　　“唐师弟，我们这是要去哪？”
　　“你都跟我跑了一路了，怎么才想起来要问我去哪？怪不得师傅对你放心不下，你这般天真，怕是被人贩子拐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我哪有那么笨？我是知道了你是唐青枫才和你跑的。”楚阿长瞪了唐青枫一眼，似是不满他对自己的小瞧。
　　“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什么人贩子或者登徒子之类的，就因为我是水龙吟的盟主吗？要知道在这片江湖里，今时还被众人称道的江湖才俊，明日就可能变成丧心病狂的江湖败类。”
　　“我就是知道你不是登徒子也不是人贩子，更不会变成江湖败类！而且我知道这些，不是因为你是水龙吟盟主，也不是因为你是移花宫宫主，更不是因为你是唐门大少爷。”
　　“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唐某的英俊潇洒么？”
　　“英俊潇洒没看出来，狂妄自大倒是有点。我相信你，只是因为你是唐青枫而已。”唐青枫看着面前这个女孩黑得纯粹的眸子，那里面闪烁着的坚定和真诚，让他无法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只因为，我是唐青枫么？师姐你可真是有趣。”唐青枫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伸出另一只手拽着楚阿长的衣袖带她往前走。
　　“你要带我去哪？”楚阿九狐疑地问道。
　　“你不是相信唐某吗？那跟着唐某走便是了！”唐青枫如是作答。别说，这做事风格，倒同传闻中洒脱不羁，自命风流的唐盟主颇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