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命谋·雨雪》胡思诺

3、冤魂复仇

　　“什么哭声啊，哪有啊？”丛柬和老冷打着哈欠，抄着剑在堂中象征性地转了转，安慰二人道，“没事，一定是你们自己吓自己。再说哭声有什么好怕的，宫里那么多女人，还能没几个爱哭的。”

　　“不是，这哭的可凄惨了！”游亨达急忙解释，试图引起丛柬和老冷的重视，“一定是那个翩若宫里的鬼！”

　　丛柬和老冷一脸冷漠，不知道再说什么的他们各自转身回屋。游亨达看了看石阶凉，又看了看往屋里走的丛柬，马上跟了上去，“丛柬，你等等，我要跟你睡！”

　　几个人谈话之中，唯独沈鹥洲缄言默语，他一直目光沉黯地看着石阶凉，心中冒出些特别的思绪。石阶凉的样子，和白天有些不一样。

　　三人进屋后，堂中只剩下石阶凉和沈鹥洲，人一少，石阶凉突然感觉到沈鹥洲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心虚地低头瞧了瞧胸口，确认被外衣遮得严严实实的，可沈鹥洲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心慌，她将烛火拉得离自己远了些，一只手抱在胸前将寝衣又拢紧了几分。“是真的有哭声。”

　　沈鹥洲却不接着她这话说下去，而是道，“石大人若是害怕，不如来我屋子里睡？”

　　“不、不必了...”石阶凉急忙推辞。“我不怕，我就是想探个清楚。毕竟是亲耳听到的，可能跟案子有关。”说着，她端着烛台的手向屋外比划，希望沈鹥洲能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出去看看。

　　“那就好，我先回屋了。”沈鹥洲显然没有理解她这比划的含义。

　　不怕的大话既吹下了，石阶凉也不好意思主动拉沈鹥洲一起。沈鹥洲进屋后，堂中的亮度又恢复到她刚出来的程度，摇曳的微弱光线几乎要被昏暗吞噬，殿外的雨在这时下的又大了些，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还夹杂起了呼呼的风声，古旧的门窗砰砰作响，仿佛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要破门而入。

　　“呜...呜...”幽怨的哭声在这时重新响起，与刚才听的到细长幽绵不同，这回这哭声要清楚的多，尖细之中还带了几分凄厉，怨煞得仿佛能把心肺都哭呕出来，不断萦绕在石阶凉耳边，挥之不去。

　　就在外面，这哭声就在外面！

　　石阶凉咽了口口水，心一横，蓦地推开大门。院子里一片漆黑，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哭声却真实清楚得很。这回，她听清了哭声中的话。

　　“不要啊...我不想死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这显然是个活人。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哭的是个活人，也许是出于职业本能的好奇，石阶凉心中的恐惧瞬间消失，她抄起把伞，屏着呼吸聚精会神地跟着声音的方向走，声源越来越近，石阶凉小跑到紫箩苑的拱门前，感觉声源触手可及。

　　黑暗中又是一个黑影闪过，和她撞了个满怀，哭声在这时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宦官特有的奸细嗓音。

　　“哎呦，真、真对不起您了！”宦官在撞到石阶凉的瞬间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注意到撞了个人，抚着胸口边顺气边赔礼。

　　近在咫尺的哭声真相被打断，石阶凉心里很不舒服。她不肯放走宦官，抓着他后衣领子急色地问，“公公，刚刚有哭声，您肯定听见了吧？”

　　宦官被石阶凉这么一问，身子明显一抖，打着颤点头哈腰，“哪、哪儿什么哭声呢？一定是您听、听错了，小、小的还有急事，得先、先走了。”说着，宦官挣扎着想遛。

　　他这样子更让石阶凉觉得可疑，哪里肯松手，“大晚上的公公能有什么急事啊，快说，那哭声究竟怎么回事？”

　　“大人息怒！”石阶凉话音刚落，迎面又传来一个宦官的声音，不过这个声音，要比石阶凉手里揪着的这个人的声音沉稳老练许多。

　　“大人一定是刑部到宫里来查案子的吧。”虽四周昏暗，眼前的这个稍稍年老的宦官还是周到地向石阶凉行了个妥帖的大礼。他身后好几个灯笼明晃晃的，按灯笼数算，应该跟了起码有五个太监。“如此雨夜累的大人亲自出来，是小的们照顾不周，实在该死。你们几个，还不赶快把大人送回去？”

　　年长的这个宦官语气虽十分恭敬，态度却也强硬地不容抗拒。石阶凉不愿意一无所获地回去，可又扛不过眼前的这群太监，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送回了屋里。

　　石阶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今夜的古怪和案子有关。她想起今天白天游亨达附在她耳边低语，口口声声地跟她说，宫里两个月前就开始有传闻，二十三年前惨死翩若宫的虞美人冤魂未散，要回来报复，专挑皇帝宠幸之人下手，阴雨连绵之时，便是虞美人回来之日。

　　更奇怪的是，宫中收录虞美人一案卷宗的库房在二十三年前结案后就走了水，正正好好烧了放虞美人卷宗的那排架子。

　　脑中一团乱麻，石阶凉捋着捋着，慢慢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心底幽幽地升起一股绝望的恐惧。惨烈的嘶叫声混在雨落声中此起彼伏，有液体滴答滴答从她头顶滴落，顺着她的脸颊肌肤落到她的裙子上，一圈一圈地在棉布中浸开，晕出一片片残忍的血红。

　　一夜睡的不好，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熹微的白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石阶凉木木地坐在床上，消化着梦魇余留在心中的惊悸。

　　屋外响起咚咚敲门声，正扫着妆的石阶凉一愣，心马上悬了起来。沈鹥洲沉缓的语色和他所说的之话的内容十分不搭。

　　“石大人，沁香苑又出事了。”

　　沁香苑西院一处偏阁，江宝林的尸身正僵坐在长条椅上，她后背半倚着长条椅后的茶桌，头偏侧微垂，张大的双眼瞪得直直的，一把匕首正不偏不倚地插在江宝林心脏的位置，鲜血散了满地，经过几个时辰，已经褐化凝固。

　　石阶凉在看到这情景的瞬间，脑中闪现出四个字。一刀毙命。

　　“一刀穿心毙命，凶手力道不小啊。”老冷说着，靠近了尸体，习惯性地想开始检查。

　　“冷叔，皇帝的女人，不让我们验的。”石阶凉连忙伸手阻止。

　　江宝林住的偏阁被隔开，阁外围了好几个胆大的婢女，一群人正朝里面又好奇又害怕地张望，游亨达赶都赶不走。

　　“竹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江宝林的尸首的？”石阶凉对江宝林的婢女问道。

　　竹秀惊魂未定，泪痕还挂在脸上，瑟瑟缩缩地道，“就、就刚刚。昨夜皇上召幸主子，主子害怕极了，被抬走的时候哭得十分惨，好在三更左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谁、谁知道奴婢今天早上去叫她起床，怎么都没人应。奴婢心一紧，想着肯定是出事了，找了几个力气大的嬷嬷一起强行推门进去，主子果然、果然死了。”

　　竹秀说着，边上站着的几个帮她推门的嬷嬷一边附和。“太吓人了，一推开就看见她那么坐在那，一地的血，真是作孽啊...”

　　石阶凉眉微微一展，突然明白了昨夜听到的哭声的由来。从沁香苑到昀德宫，确实要路经紫箩苑门前的。

　　“江宝林被皇上召幸，为何会害怕？”她问，“你说叫她没人应，就知道她出事了，此话怎讲？”

　　“这、这...”竹秀似乎十分害怕，不敢多说，“翩若宫的事，大伙都知道啊...”

　　石阶凉昨日听游亨达说起翩若宫虞美人回来报复的传闻，就觉得事有蹊跷。若是凶手要利用二十三年前虞美人一死来行凶作案，那李采女，就绝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害者。而皇帝之所以特意让刑部的人住进宫里来，也并非是有多重视李采女，只是希望刑部尽快破案，打破宫中的流言罢了。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让区区一个已经死了二十三年的姬妾的名号，霍乱自己的宫闱，震慑自己的皇威。

　　“是啊，宫里两个月前就有传，说虞美人怨气聚足，要开始报复了。昨天的李采女就死的诡异，今天的江宝林更是，否则她门窗关的好好的，谁能进去啊？”旁边围观的几个婢女中，嘴碎的开始议论起来，“这连日来的阴雨啊，就是虞美人当年流的泪，只要是被皇上宠幸的女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直到复仇成功，把当年...”

　　宫女说着说着，像是意识到自己话太多，突然闭了嘴，灰溜溜地走了，石阶凉看着剩下的宫女还想问，话还没出口，眼神一扫过去，剩下的也散光了。

　　“之前沁香苑为了争侍寝的机会闹得乱，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流言只不过是争宠的伎俩。直到李采女死了，才警觉起来，主子是个胆小的主，哪里肯去啊？可皇上的我话公公们不敢不从，硬是架着端去了。”竹秀解释道。

　　石阶凉记着她的话，接着问，“那关于二十三年前的虞美人一案，你有什么知道的么？刚刚他们说虞美人复仇，怎样才能算复仇成功呢？”

　　石阶凉例行公事式地问着，没觉得自己问的话有多吓人。冤魂复仇一事她是怎么都不信的，若是一切冤屈都能由受害者自己的魂魄了了，那还要他们这些查案的做什么？

　　若是冤魂都能给自己申冤，如今她的生活，就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了。

　　可是竹秀听着她这话，神色却变的如临大敌，“奴、奴婢不知道！奴婢进宫没多久，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石大人。”沈鹥洲在这时站在江宝林屋门前喊她，招手让她过去，“您过来一趟。”

　　石阶凉将记好的供词交给老冷，疑惑地过去。沈鹥洲带她进屋，此时江宝林的尸首已经被宫里的人收走了，长条椅上只剩一片逐渐干涸的血迹。他指着茶桌上立着的一支金盏琉璃酒杯对石阶凉道，“你看这个。”

　　沈鹥洲一提醒，石阶凉恍然大悟。她看了看满地狼藉中破碎的茶壶茶杯，与沈鹥洲对了个眼神，用疑问的语调说出心中有九分肯定的话，“凶犯故意留下的？”

　　“不错，看这屋里的迹象，死者生前是有过一番挣扎的，茶杯茶壶都打碎在了地上，反倒这支轻质的酒杯好好的立着。另外...”沈鹥洲说着，来到了窗前，轻轻推开，窗外细雨茫茫，雨水落在泥地上，冲涮得窗外的土地一片泥泞。“这扇窗子，并未上插销。”

　　石阶凉意会到他的意思，“江宝林胆子小，夜里侍寝后被人安全送回来了，回了屋子第一件事定是把门窗栓紧，不可能大意地不锁窗。看来犯人，极有可能是从窗户逃的。”

　　可既然如此，犯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呢？桌上这支酒杯，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石阶凉思考着，觉得有一事倒可以交给游亨达去做。四处找了找，没发现人影，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回来，身后跟着个给他撑伞的丛柬。丛柬心思粗，雨水沿着伞尖落到游亨达身上了他也不知道，而游亨达也一反常态地浑然不觉，拉耷着脑袋，神色焦急、心事重重。

　　“你上哪儿去了？”石阶凉赶过去问，“怎么这副模样？”

　　游亨达看见石阶凉，先是长叹一口气，双手一摊，随后紧握着石阶凉的手臂，目光诚恳而迫切，“石大人！这次我们刑部的命运，可就靠您了啊！”说完，他又看见跟出来的沈鹥洲，连忙上去同样献了一番殷勤，“还有您！沈大人！您也是我们刑部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

　　“到底怎么了？”石阶凉又急又觉得有些好笑。

　　“皇上刚刚召见我了！”游亨达语气无奈，“劈头盖脸对我一顿训斥，大骂刑部是酒囊饭袋，说昨天才死一个，今天又死了一个，白赐了苑子让我们搬进来住，说要是抓不到凶犯，就让我们全部去抵命！”

　　石阶凉听完十分憋屈。昨天死了一个，今天又死一个，是挺惨的，可这怎么就甩锅到刑部了？保护人命的不应该是内侍吗？尸首也不让多瞧，难道还指望刑部在一天之内就把案子破了吗？

　　以平日里皇帝召幸的次数，摊到沁香苑来几个月也就一两次。李采女死了之后，他居然在第二天就又从沁香苑召幸，无非就是不信这个邪，流言传的沸腾，他就偏要以召幸来打破。昨夜送江宝林回来时警备十足，是派了侍卫送回到屋子里的，谁知流言没被打破，反倒打了他的脸，他不生气才怪。

　　“知道了，你也帮帮忙，查案子不会，我这儿交给你件别的事情做。”石阶心内郁郁地凉吩咐着游亨达。